“孟雪回。”秦慕白伸手在小记者面前晃了晃,站在原地叫他的名字。
没有反应。
秦慕白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小拇指,听到慌乱的吸气声,孟雪回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秦、秦先生……”孟雪回反手抓住他的手臂,两片嘴唇泛白。
“没事了,不要怕。”秦慕白反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道。孟雪回身上落了很多崩出来的煤灰,零零星星地蹭了秦慕白一袖子的脏尘,而对方紧握着他的手,并没有开口嫌弃。
“好好的炉子怎么会炸?”
那边陈导联合胡编剧把局面控制下来后,简直惑从心起,可在场诸位模样皆狼狈,没有人能回得上来这个问题。
孟雪回被秦慕白一路扶回了后台,不但脑袋晕晕乎乎的,耳朵里还隐隐作痛。秦慕白给他用湿毛巾擦了擦脸,顺手递过来一杯凉茶,被孟雪回接到手上猛地灌进了喉咙。方才他胸口死命透不过气,这会子借着茶水平复下去,总算缓过来了。
秦慕白眼见他不是个正常状态的受惊模样,刚想开口问两句,被孟雪回抢在前头按了话。
“我大概是中暑中得厉害,被大太阳晒得脑子转不过来。”孟雪回笑得局促,理由找得很牵强。
秦慕白见其刻意隐瞒,一时无话可对,只得建议他停工休息,等养好精神再说。孟雪回是个实在人,听了这话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扛得住工作。
正聊着,外面季画来了,手里拎着秦慕白早上送过去的那只新皮箱,一进门就跟他俩对上了眼。
“季老板?”秦慕白欲言又止,心道这也是个主意大的,早上刚窝在家里养神,下午就穿戴整齐出来溜达了。
“没办法呀,陈导临时找不到替活的人,只能在电话里难为我来了。”季画温润一笑,话里话外点到即止,一偏头跟孟雪回视线对上,很和气地打了声招呼,除此之外并不多话。
他在进门之前路过片场,已对今日的突发事故有所耳闻,这会儿进了门,瞧见孟雪回心有戚戚的模样,纵是心中疑惑,也并不打算现在把这糟心事给拎出来提。
“一会儿有几个小演员过来上妆,秦先生容我占个位置调下粉膏。”季画笑说着把皮箱搁上桌子,一打开,里面的上妆用具依然琳琅满目,只是一夜之间全都被替换成了未开封的新货。
秦慕白不动声色地给他让了位置,目光在那一排瓶瓶罐罐上扫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微微一抿薄唇,视线擦向季画,看到对方心无旁骛地低头动作,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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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香米粽
孟雪回歇在旁边恢复了两分精神,忍不住抬头去看季画摆弄脂粉。
外行看内行忙起来花样多,季画离开家前手里准备得匆忙,没来得及提前把物件儿给拾掇好,这边皮箱刚打开,回头就出去跟人要来热水、脸盆,用纱布垫着细毛刷子往里面泡。
孟雪回闲着无聊,身上披着秦慕白的旧衬衫,在征求到季画的许可之后,把皮箱里的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摆到桌面上瞧。秦慕白坐在旁边,微侧着头看他专心致志地摆弄新鲜物件,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擦着灯光微微发亮。
季画的上妆用物分得很精细,从眉黛到口红就搭配了不下于五种,然而东西也绝不累赘,统一被他用酒精炉子化在分好格的小瓷碟里,既节省了空间,又多了样数,实在心思奇巧。
而那堆瓶瓶罐罐里,除了季画自己亲手调配的几样脂粉,其他油啊膏的不是打上海本土产的好物,就是一水儿来自北平老作坊。孟雪回好奇之余,拿了一只通体光滑的白瓷小罐来瞧,打开盖子清甜香味扑鼻而来,深深一嗅居然还能勾出人的食欲来。
“这膏子是拿着传下来的祖方,特地托相熟的老师傅给熬的,日常我只拿了它替人上妆润肤,其实防治皴裂的效果也是特别好。”
季画聊起脂粉玩意来如数家珍,“早些年我刚起生意的时候,坐车渡船的南北两头跑,遇上那些个气候变化无常的时刻,害起过敏来吃了不少苦,非得带上它搭着汤药内服外用,才叫个心里踏实。”
孟雪回听了大大称好,挑抹了一点子香膏到手上,轻搓开来质地水润,吸收特别好,一忽儿就融到皮肤里去了。他尖着鼻子嗅了嗅手背,莫名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糕饼香。
“糕饼香?”秦慕白听到他发自肺腑的一番描述,捉了孟雪回的手送到鼻尖闻了闻,嘴里笑说道,“我看孟老师这是馋了。”
孟雪回被他点破心事,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把手缩了回来。季画倒是站在旁边认真回他俩道,“这东西吧入口也无碍,只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孟雪回听到“无碍”两字,玩心大起,迫不及待用挖了一指头香膏尝了尝,两条眉毛立马皱到了一起。
“用料都是沥干净的骨胶跟鱼泥,虽然用花汁改了味,但尝起来跟生猪油倒也不差许多。”季画如实补充道。
孟雪回把话听完整了,皱着鼻子把茶水端出去漱了口,等到再回来的时候,望着那罐“美味”香膏仍然心有戚戚。
“小孟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季画瞧着孟雪回若有所思。
“谁啊?”孟雪回好奇道。
“让秦先生说。”季画看向秦慕白,后者略一思忖,开口应道,“谢玉琦?”
“是了。”季画巴掌一拍,证实了他的想法,当下说的正是那位临场告假,放了剧组鸽子的谢姓儿郎。
“怎么回事啊,你们给我说说呗。”孟雪回忍不住开口催道。
“有一回,陈导买来充作道具的蛋糕,被他挨个拿勺子刮走奶油吃了,偏偏那天又着急摆餐厅的场面上镜头,剧组没现配的甜点,出去买又来不及,秦先生直接让人到仓库里拿生猪油抹上去充数。”
季画如今提起这桩事来,仍然忍不住要发笑,话里顿了顿,继续往下补充道,“事先也没人说开这趟偷龙转凤,等到散了戏,小谢又往甜点上动脑筋,这一口咬下去,尝了一嘴腻,可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他说到这里已是笑声不止,孟雪回抬头看了一眼秦慕白,跟在后面“哈”出了一声笑。
“要认真说的话,这事大家都有份,主意是我出的,东西是胡编剧找的,季老板凑在旁边看热闹,也是不嫌事大。”秦慕白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肯全然认同。
季画听了哈哈大笑,嘴里连连称是,不替自己开脱。只一味把话题往孟雪回身上引,让秦先生这回可不要再欺负老实人。
一屋子的人坐在那里傻乐,门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胡编剧走进来,呼哧呼哧喘着气,面朝孟雪回说道,“事儿都整明白了,炉子放在大门口的时候,被弄堂里的猴孩子塞了旗火,那玩意都是过年的时候积下来的,幸好东西大部分都受了潮,否则你要凑的近了,非得崩个满脸花不可。”
一场突发小事故感情是熊娃子给闹的,孟雪回听了这番原委,庆幸之余,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暗道虚惊一场。
“我说你这傻孩儿也是心眼太实诚,躲都不带躲的,也不喊人来帮忙,直挺挺地往那儿一摔,可把人给吓坏了。”
胡编剧屁股挨上椅子晃了两下腿,看孟雪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珠炮似的又溜出一句,“瞧你这样子可别是经历过啥遭罪场面,给留下了后遗症吧。”
孟雪回慌乱抬头,脸上强挤出笑容加以否认道,“这太平盛世的,哪有什么遭罪场面好经历的,胡编剧快别给我杜撰了,越说越乱,跟写小说似的,串起句子来没个谱。”
他心里没底,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是虚的,秦慕白抬手一摸下巴,捕捉到了孟雪回的为难姿态,上前一步,替他开口解围道,“老胡,行了你,要偷懒就直说,别叨着人故意拉扯时间,生怕别人猜不到你心里的贼念头似的。”
胡编剧坐在那里,莫名其妙被秦慕白堵了一通,瞪着眼睛粗喘了一口气,摆出要揍人的架势来,伸着脖子冲他啐了一个无声大“呸”,懒得开口分辩。
从某些时候来说,他这个挥舞笔杆子的文才大将,对上秦慕白的锦口绣言常有落败的风险,为保体面,还是及时打住话题比较好。
季画作壁上观,因为知晓几分内情,所以看得真切,隐约能从孟雪回的反应当中琢磨出些许的深意来。
他虽然对那年白家工厂爆炸的事情不曾亲眼见识过,但在跟白范达打交道期间还是留过意的,又兼自己的工作缘故,私下在名流圈里接触的大腕也不少,两帮人聊起来都不忌讳,到头来反倒是被季画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给摸到了内情。
空气当中有了一瞬间的安静,秦慕白漫不经心地扫了季画一眼,其用意不言而喻。他心里还记挂着早上留下的报纸谜题,眼下有心人就在场,只消上手一点拨,答案便能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