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借口如厕的孟雪回,猫着腰跟在胡编剧的后面,顺利抵达了后勤室的大门口。
胡编剧一路走来,钥匙环撞在后腰上叮叮当当的响,在开门之前,他够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在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忙从皮带上解下钥匙串,于当中挑了一把黄铜钥匙出来,扳住门把手拧着锁眼一开,伴随着吱呀一响,空气中立刻扬起了飞舞的薄尘。
后勤室的大门一开,孟雪回一眼望过去,发现堆在屋里的东西都是大件儿货。墙上靠的,地上放的,礼盒一高摞,连角落边的两个大木架上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他只觉得这间后勤室跟个堆存粮的小仓库似的,简直叫人无处落脚。
孟雪回有所不知,这些物件都是剧组先前开机那阵子,社会名流们差人送过来的贺礼,陆陆续续地就堆了这么多过来。陈导忙于工作,一时无暇顾及,直接往后勤室一丢完事,只有胡编剧隔三差五地摸过来挑两件好货回去打牙祭。
“小子,脚下注意点,别踩着东西啊。”
胡编剧话刚说完,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是孟雪回听了这话,自觉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把地上的袋子给踩了一脚。
“对不起!”孟雪回立马抬起脚跟,抄着两只手跟他道歉。
“你……”胡编剧看了一眼地上被踩爆气的西饼袋子,默默扶住额头,不想说话。
时间紧急,关上门后,两人袖子一捋,开始找酒。
礼盒拆了扒,扒了找,都是一些撑场面的补货,胡编剧一咬牙,把搁在柜顶上的两瓶洋酒给扒拉下来了。
“这酒度数大吗?”孟雪回问他。
胡编剧把着黑漆漆的酒瓶子细细端详,“这标签上贴的是法文啊,咱也看不懂。”
说完,他摸了摸下巴,拎着系了金丝绒的大黑瓶子,转过去问道,“你看这像流水席上的甜酒吗?”
“不像……”孟雪回实话实说。
“管他像不像,打开尝一尝,反正是能下肚的,还怕要命不成?”胡编剧瓶口一拎,用钥匙扣上的铁扭子把木塞子给拔了。
孟雪回将信将疑地接过酒瓶,抿了一小口下去,被辣得直吐舌头,“这也太有劲儿了这个。”
“酒是壮胆玩意儿,哪能没劲儿,洋货当然口感刺激,哎呀喝吧你就。”胡编剧把酒瓶子往前推了推,催促着孟雪回落实行动。
孟雪回抬头闷了一大口洋酒,喝得自己愁眉苦脸的,他想了想,一狠心捏着鼻子把半瓶酒水全部灌进了喉咙里。
“行啊,你小子。”胡编剧看到他饮酒的豪迈模样,拍着巴掌叹为观止,就差给孟雪回比个大拇指了。
“咱们走吧。”孟雪回站在原地,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渍,奇怪的是,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半瓶洋酒下去,竟连酒嗝都不打一个。
若此时他二人身侧有懂得品鉴的人,便能认出,这酒是正正宗宗地从法国海运过来的黑号干邑,窖藏时间比孟雪回两辈子的岁数总和加起来还大,后劲儿冲得不行,慢品都够呛。小记者一气猛喝,身上可有的遭罪了。
孟雪回喝来了劲儿,错把腾起的酒意当成了底气,不等胡编剧来叫他,身子一晃直接拉开大门就跑。
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头顶,孟雪回的奔跑速度一快,流动的风从他的耳边擦过去,顺势带起呼啦一响。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手背覆在额前,直瞅着那大太阳一轮变两个,两个合一轮,冷不丁地大脑开始眩晕,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一颗噗通乱跳的心给颠簸出去。
“噢,不能摔,我还得拍戏呢。”
孟雪回稳住了身子,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白皙的脖子上汗津津的,脸上透着粉,一团烧闷的热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憋得他难受。
想起拍戏这茬事,他晃了晃身体,极力想把醉酒的虚胀感给甩脱掉。匆忙跟出来的胡编剧追他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记者,撒起脚步跑进了拍摄场地,坦荡荡地暴露在陈导的视野之下。
“William,你刚刚不系说他去外面拉肚子了吗,怎么这样快,一眨眼就回来了?”陈导用手指着孟雪回,用蹩脚的普通话向他开口问道。
“可能他走的时候憋得急,所以动作快。”面对陈导的疑惑,秦慕白表现得很镇定,好像孟雪回刚才真有闹肚子这么一说。
陈导上手一抬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虽然心里觉得不对劲,倒也明面上没跟他多讲,人坐在板凳上稳了稳身子,就此打住话题。
秦慕白站在对面耐心打量,发现孟雪回傻站在摄像机面前,就跟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小记者如此这般保持着僵硬的站姿,在太阳底下待了几秒钟,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陈导眯着眼睛看他动作,发现孟雪回就跟倒带回放似的,往后退两步,再往前走两步,身子晃一晃,手臂挥一挥,像是在效仿百老汇的黑白滑稽戏。
“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他在逗我玩吗?”陈导皱了皱眉,有了发火的前兆。
秦慕白低下头笑了一笑,答非所问道,“我看小记者这个‘借酒装疯’的戏段演得挺新鲜的,再往下看看吧。”
“哼,别是个不经挑的花架子。”陈导将信将疑,把目光投向了神思飘忽的孟雪回。
小记者梦游似的垂下睫毛,自言自语道,“我……来干嘛的?”
在酒精的挥发之下,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刚才一着急,回过神来就有些忘事了。孟雪回踉踉跄跄地后退,直到脚跟踢到台阶退无可退,咕咚一声坐了下来,默默收紧了双腿,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他犯困了。
陈导不耐烦地坐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屁股,一只手已经扶上了下巴。
恰巧,后勤部的洒扫小哥跑过来送凉茶。他瞄了一眼对方头上的鸭舌帽,心有所感,把手里的剧本卷成了圆筒,敲了敲洒扫小哥的胳膊,指着孟雪回的方向,开口示意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孟雪回闷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犯了一会儿困,耳边听到脚步声,隐约有所知觉。他朦朦胧胧地抬起头来,一张干净面孔正对日光,灿烂又刺眼,迫使他不得不低下头。
洒扫小哥走近一看,刚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岂料,孟雪回突然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把上前查看小哥给狠狠吓了一跳。
孟雪回吓完了人,伸手揉了揉眼睛,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这借酒装疯的戏段,还没疯就先醉了。
他抬头看到洒扫小哥的头上也戴了一顶鸭舌帽,伸手指了指那物件,又转过来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喃喃地说了一句话,“我的。”
说罢,抢了人家的帽子就跑。洒扫小哥满头黑线,他闻到孟雪回的身上有酒味,疑心这人撒酒疯呢,连忙跟在后面追。
孟雪回脚下蹬着新皮鞋,跑也跑不利索,步子迈了个东倒西歪,等洒扫小哥快追上来的时候,他一把把攥在手里的鸭舌帽给奋力抛上了天。
“哈利路亚!”孟雪回拍着手欢呼,可见是醉狠了。
“啥人啊这是。”洒扫小哥欲哭无泪,颠颠地绕开这醉鬼去接帽子。
孟雪回帽子离了手,晃了晃脑袋,产生了蜂子在耳边乱舞的错觉,他脚下打着拍子,面对着镜头居然即兴来了一场踢踏舞。
站在摄影机后面的人群,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给震住了,谁都没有想到衰仔会整这么一出。几个监制坐在旁边憋着笑,就连一脸严肃的陈导,都意外绷出了一丝和缓神色。
孟雪回沉浸在酒精的效用下,独自上演着醉中闹剧。那边帽子落了地,洒扫小哥正要去捡,陈导突然对站在旁边的胡编剧亮起了嗓子,“快把人叫回来,别让他干扰孟雪回。”
胡编剧得令上前,把人给叫了回来,洒扫小哥遥望了一眼自己新买的鸭舌帽,委委屈屈地跑回来了。
孟雪回身上腾着热意,穿着这身拘谨衣服,怎么着都别扭,索性甩着手臂一脱,跟斗牛似的绕着地上的帽子打转。
“有点意思。”陈导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两分赞许。孟雪回没有舞台经验,很容易就在演戏上面手脚施展不开。陈导今天的本意就是试探他的放开底线,这番演练从孟雪回的醉态神色之中看出了火花,倒也放了心。
秦慕白在旁留意,看到陈导的和悦脸色,知道小记者这是顺利通关了。
这时候,胡编剧手里托着把南瓜子走了过来,边磕边溜嘴皮子,拿胳膊肘杵了杵他的手臂,“你有没有发现,最近陈导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地道了。”
“吃的都进了你的肚子里,急了不得动嘴说?”秦慕白淡淡瞟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孟雪回的身上,看到小记者咕咚一声,抱着帽子在地上滚了个圈。
“好了,带他过去休息吧。”胡编剧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示意他上前。
“可是陈导那边……”秦慕白有点犹豫。
“嗨,你真当他没看出来啊,这小把戏。”胡编剧往地上抛了一把瓜子壳,不以为为意道。
秦慕白双手插在西裤兜里,很有耐心地听他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