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兰琛微微一怔,道:“如何不能离开?只要你愿意的话,又有哪儿是不能去的呢。”
“你觉得,这一次国家还会安定么?”容成瑾又问。
陆兰琛虽然有些不明白容成瑾为什么会说这一次,却仍点了点头,道:“瑾瑾呀,难道你忘了么,你总说世子一定会奏凯而归的。”
容成瑾轻声一笑,道:“你说的也是,是我的心不该对此产生怀疑,一切都会安定的。”
第五十三章
和平比她们想象的来得更快,一年后, 当她几乎已变了模样的兄长回到家中, 当那名燕姓小将带着容成姝的棺椁回到大齐时, 容成瑾只觉得一切都好似一场梦一般。
叛国的赵睎阳死去了, 自尽之前的他, 留了信给容成烨,承认了自己为了报复容成家而做下的所有罪, 只苦求能饶过他如今的妻子与尚在襁褓的稚儿,容成烨到底还是心软, 江陵公主的处置他没有横加干涉, 他们还不足半岁的孩儿,却是被他给带了出去, 随便给了一个小兵让他将孩子送到了村落里,看谁家没有孩子,便抚养了吧。
到底曾经是青梅竹马与数年的夫妻, 容成瑾得知了他的结果,也是难免唏嘘。
而容成姝, 容成瑾过去一直以为, 那名燕姓小将一定狠狠伤透了容成姝的心,所以, 容成姝心伤得做了那样的决定,但当她听闻,这个功臣竟是跑去恳求了皇上,让皇上将死去的永嘉公主许配给他时, 却又觉得,一切好像并非如此。
燕云州若是愿意,皇上的亲生女儿与最小的那几个未嫁的妹妹,任意一个都完全可以嫁给他。
可是,他偏偏就是执拗地要一个死人。
已归家照顾哥哥的容成瑾,实在好奇不已,故而后来,也还是特意挑了一个时间,去见了见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将军。
燕云州也许是知晓容成姝与她关系虽然不算多么好,却也不差,便还是接见了她。
这样两个对彼此都并不熟识,却都与容成姝有着几分关系的人,聊不到三句,便开始进入了正题,谈起了容成姝。
容成瑾顿了顿,便直奔主题道:“将军也知,我不过是个后宅女儿家,对永嘉公主的事情,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我此回来,也只是想要问问你,我那堂侄女她……那些日子以来都做了些什么?”
说完,她垂下了眼帘,又道:“我知我问得唐突了,只是,我很关心她……”
北黎已亡,燕云州许是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在沉默了良久后,道:“姝儿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很险的计划……她用她的美貌,抓住了北黎国主的心,麻痹了他的警觉,与他夜夜笙歌,疏于朝政,又以自己的方式,影响了北黎国主的决断,渐渐阻断了北黎的粮路,等到他开始头疼,甚至向四处买粮时,便是我们的时机。”
“在大齐这边,陛下用平分北黎的巨大诱饵,说服了本欲向北黎靠拢的东梁,这棵墙头草自然还是与我们要更亲些,就这么暗地里联了手,东梁的皇子,看似是要前去迎娶北黎公主,支援粮草,实则,是打算打北黎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后方的大军跟进,与大齐一同夹击北梁,那时候,混入禁卫军之中的我,在与东梁皇子里应外合之后,便带着小队人马去寻毒杀了北黎国主的姝儿……”
容成瑾的神色黯淡了起来,“她,是不是没有成功?她被北黎国主杀死了?”
成功,自然是没有成功。
燕云州轻声叹了口气,整个人的思绪,也忽然又飘回了那一天。
那时他带着小队人马,急急赶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座宫殿前寻到了那两个人。
北黎国主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拖着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又出了门,一看到他们来了,便拿剑抵住了容成姝的脖子。
在火把的光芒中,他终于看清了燕云州的脸,神情中,有一瞬间的愕然。
北黎国主惨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个云娘……”
听到他这古古怪怪的话,众士卒还没能明白,燕云州便已冷了声音,喝道:“只要你放开永嘉公主,我允你不死。”
北黎国主笑道:“成王败寇,纵使不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倒是这个女人,你若当真在乎她的生死,便护我出城,护送我见到我的将士,否则,你便只能够得到她的头颅。”
说着,他手中的剑便更逼近了容成姝的脖颈一分。
“护你出城?”
北黎国主道:“不错,你也别想动什么歪脑经,只要你一动,我就割下去。”
燕云州缓缓看向了披头散发的容成姝,那个高高在上的永嘉公主,那个曾笑着对她说,自己名唤姝儿的女孩……
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回答北黎国主什么,她深深地恨着北黎,恨之入骨,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可是,永嘉公主在她心中,又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她竟是在犹豫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拖得越长,她的心便愈发煎熬……
似是觉察到了燕云州的目光,昏昏沉沉的容成姝,也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她。
方才的话,容成姝依然是听到了的,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还尚在犹疑的燕云州,带着一身艳红的血,分不清究竟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她与燕云州一同出了神。
第一次,容成姝看着燕云州的眉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温柔而又坚毅的人,大抵就是她此生永远都过不去的劫数。
是呀,她爱她,她深深地爱着燕云州,不管燕云州是什么身份,不管燕云州爱不爱她,也绝不愿回头。
所以,如今,她也不该去成为所爱之人的负累……
“我……”
在燕云州即将说出自己最后的决断时,容成姝闭上了眼,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扑。
那样决绝得几乎已是惨烈的动作,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北黎国主不曾料到她竟会选择这么做,一时间来不及收剑,顿时,她的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所有人的目光。
见人质已是立即寻了死,大家便再无了顾忌,众军士蜂拥而上。
而燕云州,却早已是神情恍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控制住了自己的腿,跑了过去,又怎么手足无措地接住了缓缓朝前倒下的容成姝。
她颤抖着手,紧紧地捂住了容成姝脖子上的伤口,似是想要就此封上它,让灼热的血不再涌出,然而,却一切只是徒劳,它依旧在她的指缝中不断倾泄。
伤得实在太重,容成姝已经活不成了。
感觉到生命正在不住地流失,她有些疲倦地睁了睁眼,哑着声,喃喃对燕云州道:“云州……你终于来了……我刚才……真的好害怕,怕你这次会来迟,怕我自己无法再见到你最后一面……对不起,我突然心软了,这些日子里,他是真心地待我好……所以,我没有下得了手……对不起……我已恨不起他……”
燕云州紧紧地拥着濒死的容成姝,眼中满是过去从不曾有过的痛惜,那样的悲伤,又那样的脆弱无助。
“公主一直都做得很好,都是臣的错,是臣救驾来迟了,不过公主放心,臣会救你,臣一定会救你!臣一定会带您回到大齐!”
她如此坚定地说着,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将还血流不止的容成姝横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外边走去。
容成姝无力地靠在燕云州的怀中,第一次,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容成姝弯了弯嘴角,似梦呓一般,又问出了那个曾在少女时,问过千千万万遍的问题:“那……回去之后,你愿意娶我吗?还是……你也会嫌弃我……曾嫁过人……依旧拒绝我……依旧不要我……”
燕云州身形一滞,旋即,她又将容成姝给搂得更紧了些。
她的声音突然便哽咽了:“我……从不曾想过不要公主啊……我只是不敢想……我只是……”
她说不出话来了。
容成姝苦笑一声:“那日寻到了你后,我便已经同你说了,我的答案,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逃避我……快四年了……还不够么……最后再骗骗我,不好么……”
“公主……”
感受着怀中女子一滴一滴滴落的鲜血,燕云州似是下了决心,道:“那公主……回去之后,我便去恳求皇上赐婚,恳求皇上将你许配给我,好不好?”
一向对于这份感情只知退让的燕云州,终究还是对怀中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公主,臣求您,一定不要这样离开我,好不好?”
燕云州缓缓对容成姝如此说着,一字一句,都像极了悲痛到极致时,哽咽在喉头的声声哭泣。
在这些年来的沙场生活里,她始终不曾忘却的,便是大齐都城的那个姑娘。
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去喜爱容成姝呢,当年,当她仍寄住于英国公府时,那个十五岁明媚的少女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便一眼惊艳。
纵使数年之后,当她见到了北黎贵妃,终于知晓了当年那个会拉着她扭扭捏捏地要嫁给她的明艳女孩,竟是高不可攀的永嘉公主,她们之间又多了一层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她也从不曾有过片刻的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