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她这一辈子,活得可当真就像一个笑话,那样拼命地争抢,到头来,却还是什么想要的也没有得到。
“姐姐你说,是不是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多余的呢?在瑞王府,既然已经有了你,又为什么要有一个我呢?没有人在乎我,从来都没有人在乎我……”
容成瑾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谁说没人在乎你?爹爹爱你,他每日为你四处奔走,添了不少华发,王妃在乎你,每日为你心急如焚,阿玫在乎你,那么爱玩爱闹的姑娘,都多久没笑过了,晚月也在乎你,她希望你一直活下去,去惹她讨厌……”
“还有……还有……”容成瑾哭得已快说不出话了,“还有我也在乎你,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在乎你,并且羡慕你,你只说众人偏心,却不知,我过去究竟有多羡慕你。”
闻言,想不到竟会从容成瑾口中听到羡慕二字的容成璇顿时一怔。
“我羡慕你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就像那年冬日,你与其他姑娘们出了城门,跑到了郊外,就在那露天的梅林雪地里煮雪烹茶,吟诗作对,你跟我转述时,从不曾出过城门的我,羡慕得只恨不能长双翅膀飞过去,扎进你们的姐妹堆。我也羡慕你想养猫便能养猫,想养狗便能养狗,我还羡慕你从来都不用似我一般一天三顿地喝苦药……”
容成璇闭了闭眼静静听着,白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教人根本看不出她此时究竟作何想法。
“阿璇,不要总是那么想好么?不要认为自己不重要……”
容成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可能了……根深蒂固的想法,早已经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仍旧欢喜,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我信或不信,至少,你现在是真的想让我开心的……”
“我很欢喜……我很欢喜……”
容成璇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璇……”
似是觉察到妹妹的气息变得愈发微弱,容成瑾抓着她的手臂,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惊恐了起来。
“给我睁开眼睛,你再等一等好不好?再等一刻钟!就等一刻钟啊!”
“姐姐……”容成璇气若游丝地唤着。
“你要对我说什么?”容成瑾连忙将脑袋挨了过去,想要仔细听清楚她的话语。
“远儿……远儿……”
“你是要再看看静远?”
听着妹妹含糊不清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容成瑾连忙转过身对那婆子道:“快把孩子抱过来!抱到她娘亲身边来。”
然而容成璇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只是不住地喃喃唤着:“远儿……远儿……”
那声音变得愈发轻了,听到最后,朦朦胧胧的,竟是都已辨不清,她究竟是在唤着女儿还是在唤着自己。
“阿璇!阿璇!你听听她的哭声!她不想离开你,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伴着孩子的哭声,容成瑾靠着呼吸微弱的容成璇,将脸都贴在了容成璇惨白冰凉的脸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容成璇的眉睫微微地颤动着,竟像是感到了不忍与痛心。
“姐姐……我终于……不必再恨了……”
她的声音,轻得连稍稍粗重一些的呼吸声都能将之覆盖,容成瑾一下呆住了。
“阿璇……”
容成瑾喃喃唤着,良久,她忽然触电一般地退了开来,跌坐在了地上,而她身前的容成璇,竟已是彻底没有了呼吸。
“阿璇……阿璇……”
她回过神来,惊惶失措地唤着妹妹的名字,似是想让容成璇再跟她说一说话,却是今生都再也得不到半分的回应了。
容成璇死了,在这样美好的年纪里,死在了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这个她曾真真切切地疼爱过,也曾真真切切地怨恨过的女孩,竟然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她……
她终于,还是彻底失去了她的妹妹……
容成瑾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四十八章
容成瑾就这么在牢房里坐了许久许久,久到大夫都来了, 她才终于呆呆愣愣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担忧的陆兰琛立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然而, 却只触到了一手的冷汗。
“瑾瑾……”陆兰琛轻声唤道。
她的一句轻唤, 浑浑噩噩的容成瑾, 好似如梦初醒一般,眼中, 也突然便恢复了几分清明。
但容成瑾并没有回应陆兰琛,她猛的自婆子手中抢过了小小的孩子, 将孩子护在自己的斗篷中后, 便道:“我要入宫,面圣!”
妹妹的死去, 已经成了事实,但至少,静远还活着, 活着,便代表她的身上仍有着新的希望, 有着值得期待的将来。
她无论如何, 也要护下小小的静远。
*
容成瑾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强行离开了这个牢房, 终于获得允准进到了皇宫,终于见到了整个大齐的主宰,她与容成璇的堂兄,她斗篷中这个孩儿的堂舅。
也许是因为天生血缘作祟, 小小的苏静远很是依赖容成瑾的怀抱,她就这么蜷在容成瑾的怀里酣睡着,不哭也不闹。
容成瑾露出了自己藏下的孩子,朝着神情复杂的皇帝,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后,便颤抖着声音,不急不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求陛下开恩,饶此女一条生路。”
皇帝自然知道此女是谁的孩子,也知道容成瑾为何来求,云安郡主抱着孩子不顾旁人的阻拦,强硬地出了牢房的事,就在方才便已有人来通报了。
他倒是从不曾想过,这个素来温婉的小堂妹,竟也能有此胆色,正对成批的狱卒而不露怯,逼得众人只能暂时放行,然后一路来到皇宫,只为求见他,恳求他开恩。
“叛贼之女,怎可轻饶。”
对于赵睎阳的叛国,纵使早已过了这么些天,皇帝的心中依然是极其愤怒的。
“陛下判乐安郡主与叛贼和离,从此,此女与其母亲,便皆与叛贼无关。”
“胡闹!”
似乎是感觉到了数丈之外的天子之怒,原本酣睡的孩儿也突然惊醒,不禁在容成瑾的怀中哭了起来。
容成瑾的目光忽然就变得十分柔和,她拍了拍小小的静远,心中又添了几分坚定。
“陛下,她父亲的错事,为何却要让她来承担?稚儿何辜!这是乐安郡主今生唯一的骨血,乐安郡主生前,也只求此女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纵使流落乡野,纵使是乞讨为生,只要能活着便好。”
说到此处,容成瑾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她眨了眨眼睛,将要落下的眼泪又收了回去,继续道:“陛下,求您体谅乐安郡主一片慈母之心,给此女一条生路吧,此女不过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孩儿罢了,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以后也不会懂,只要您一句话,只要您的一句话,不管让她去哪儿都好,天南地北,总有她的容身之处,只要她能够活下去,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说完,容成瑾便又拜倒了下去,那样的坚决,纵使明知眼前之人是天子,她的神情之中,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大有誓要与此女同生共死的架势。
之后,容成瑾又与皇帝谈了许久,当她终于得以离开皇宫时,她整个人已是路都行不稳了,一天里,她先是经历了妹妹之死,然后,又因为突然涌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咬咬牙前往了皇宫。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与皇帝陛下对话,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每次面见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堂兄,都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行礼,说上两句没有多少意义的话,便退回自己的位置。
那是天子,那是掌握着整个国家命运的天子,而她,她又能算什么呢?堂妹?跟她一辈的宗室女,又有哪个不是天子的堂姐妹,天子连自己的一众亲姐妹都在乎不过来,能在乎得了堂妹?
她的妹妹死了,皇宫里住着的那些人,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多年以后,想来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瑞王府的人,还能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乐安郡主容成璇吧。
疲惫不已的她,一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整个人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她再度苏醒之时,已是夜幕低垂,陆兰琛半靠在她的床边,却并没有睡着,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沉睡的她,等待着她的苏醒。
此时,陆兰琛看到容成瑾醒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关切地问:“你饿不饿?你今日可就吃了顿早饭呢。”
容成瑾并没有胃口,她摇了摇头,便问陆兰琛:“浓浓,静远呢?”
说着,她便急急忙忙要下床了。
陆兰琛帮她拿了外衣,道:“静远无事,你可是差点饿死她了,好在王妃在你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替她寻了一个奶娘,她现在擦干净了身体,又吃饱喝足了,此时还在睡觉呢。”
容成瑾终于放心了起来,她睡得昏昏沉沉,总担心着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大梦,担心她是否依约保护好了静远。
陆兰琛一边领着她去看小静远,一边又问她:“乐安郡主她,已经下葬了,对于她的孩儿,所有人什么也没说,默认了一尸两命,你说,静远她往后该如何?毕竟,这个小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王府外孙女的身份继续留在府里的,她是你护下的,到头来,一切还是得由你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