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瑾实在不大习惯赵晚月这样怪怪的笑,于是,她抿了口茶,便淡淡道:“托你的福,没有死在那汪水里,如今已经无碍了。”
听到温柔的表姐这样说话,赵晚月不由得愣了愣,而一旁前段时间正被容成瑾栽水里头给吓了半死的柔杏一听到个死字,却是整个人又顿时有些不好了。
“郡主啊!”她轻声道,语气中有些埋怨,也有些撒娇的意味在。
容成瑾回过头,将食指按在唇上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好柔杏嬷嬷,有时候,你也该试着闭嘴别再教训我了,让我多开口说说话,不好么?”
闻言,柔杏顿时便有些委屈了,她几时还能有那个不让郡主开口说话的胆子了,明明回回都是郡主说得多,她只是不想听到不吉利的字眼而已,郡主身体一直那般不好,有些东西,就该好好地忌讳一下。
一旁的赵晚月见容成瑾还能跟柔杏开着这样的玩笑,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头,也是不禁开始有些难受了,看来,这瑾表姐是真的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还过得很舒心了。
反倒是她,才刚能走路就被他们所有人给逼着出来道歉。
其实,她哪有那个必要道歉呢,她当初也许确实是因为头脑发热而做错了事,但是,瑾表姐落了水后,她不也被那什么劳什子县主给一把按进了水里还被淋了一头的鱼食么,如今仔细想来,她都还去没找那卑贱的商户女算账呢。
不过这倒也不是重点,瑾表姐受的罪,她不也都通通受了,一切也早就该抵消了,顶多他们这边算理亏,派人多送点礼过去便是。
可是瑞王堂舅与烨大表哥都把瑾表姐给宠得跟什么金娃娃似的,就是不愿小事化了,非要死揪着不放,还仗着自家的权势去逼怀庆侯府给交代,害得她白白挨了一顿打后,还吃尽了各种苦头,连好好的名声也差点毁于一旦。
这一切种种,又让她该如何不委屈呢?
不过,她也是被突然就变得严厉的爹爹给骂得怕了,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一字一句蹦出来的却还是:“表姐,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看在过去我们一起玩的情份上,你就别再怪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话说得干巴巴的,尤其那一个错字说得十分不甘不愿,一听便知其中并没有什么诚意。
见她这般,几个丫鬟在一旁也不禁有些嗤之以鼻,这话说得可真是简单,差点就淹死她们家郡主,如今区区一句我错了就能够打发人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有这么好的人!
不过……
她们突然对了对眼神。
若是她们家郡主的话,大约还真的是有可能……
结果,完全如大家所料的是,容成瑾纵使是性情一度大变,之后还掉了个水睡了好多好多天,做了无数的梦,她也依旧是她们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温柔得甚至有些谦卑的容成瑾,那个心大得简直能跑马的容成瑾。
容成瑾这个人啊,在过去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就一直很少真心实意地去跟人计较过什么事。
因此,在有些人看来,就算人家当真是害了她性命,地府再度相见时,只要对方在她面前掉几滴眼泪,并表示愿意悔过,这个宽宏大量的人估计都能一笑泯恩仇,与人家手拉手共赴黄泉路。
虽然这些旁人的想法,有时候确实是夸张了些,但容成瑾心大能跑马这一点,也确实不假。
纵使之前容成瑾一个人在背地里想了许多种刁难人家踩人家自尊的方法,然而,当可怜无比的赵晚月真的再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看着面前熟悉的,还有些稚嫩的容颜,却是又默默地将这些法子全部都给收了回去。
当然,她也不见得就是打算这么原谅人家了,她只是莫名的就泄了气,完全没有了那个仗着爹爹与兄长宠爱便恃宠而骄怼天怼地的心情。
想来,她大约也是觉得这没什么必要了吧,纵使她现在再怎么给人家难堪,让自己出气,也根本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只是浪费自己本就不多的时间,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也都已经过去了,她再怎么生气,也都已经是枉然了,与其不停地抓着赵晚月在这儿折腾,不如索性不再管了,让这件事情能够趁早结束,也让晚月表妹能趁早离开,她也能尽快把这事抛在脑后。
这般想着,她便也没有再多搭理人家,直接微笑着让侍女送客了。
她也清楚得很,经历了这么一桩事后,赵晚月永远都不可能再像过去那般随意地跑来寻她玩了,这样的结果,她觉得还算不错,这个水,落得也不算太亏,毕竟,她的耳根子就这么彻底清净了。
只是,对于她坚持要让人家亲自跑过来道歉,人来了,却又将一切草草了之的态度,别说怀庆侯府那边都觉得有些惊讶,她身边这一大群没大没小的丫鬟们更是有些为她不平了。
“我的好郡主呀,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简单地放人家走了,至少也刺她两句呀,这位赵大小姐没大没小惯了,可就等着您治她呢。”
“是呀,柔杏姐姐说得有道理,郡主,我觉得啊,您就该让她跪下磕三个响头,不,九个响头,然后再让她高呼三声郡主我错了,这才能舒心。”
“可怜我都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柔杏姐姐该怎么替郡主您左右开弓打肿赵大姑娘的脸了,结果,您居然就这么不计较了?”
……
听着大家在自己耳边不住地叽叽喳喳的,容成瑾也是不禁打了个哈欠,她半躺在了贵妃椅上,任由丫头给她盖上了毯子,方道:“你们几个以后就少替我操那么多心了,我只是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以至于到了白天便容易犯困,实在不想在这儿与她多说话了。”
多年的表姊妹情也许就这么断了,容成瑾与赵晚月两人,倒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多么的惋惜。
毕竟,她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份量,过去一切热络的假象,也只不过都是因为赵晚月那过分活泼热情的性子与她对阿璇的厌恶,那从小就能看得出来的莫名的不喜。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份厌恶,前段时间才会闹出那样的事情来。
她赵晚月当时在人前口口声声说是最喜欢瑾表姐了才会这般做,但其实,她只是在不顾一切地给她讨厌的璇表姐添堵而已。
于她而言,只要容成璇能吃瘪,顺便哥哥也能开心,区区一个瑾表姐算得了什么,什么好姐姐,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
只是可惜,最后,她的歪主意让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嫂子没有换人,依旧是她的璇表姐,自己反而是被打得一度没了人形,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容成瑾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眉宇之间,是几分淡淡的忧愁,她身边的不如意,还真是多。
不知不觉间,她便又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独自离去的陆兰琛,那个她心中最大的不如意,她也许,是该再派人去瞧瞧了,哪怕只是知道一点点消息,于她而言,也是极好了。
第二十九章
与好友分别后,虞离木便有些浑浑沌沌地回到了家。
他的心里, 依旧在想着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不知不觉间, 他便凭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机械一般地开始翻找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他只知道, 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在告诉着他, 那张脸,他过去一定在哪儿见过, 他一定见过!
他应该记得的……他真的记得的……
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书海画海中,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在凭着一种奇怪的感应去寻找着……
可是, 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木儿,你这是在找些什么呢?”
是一个十分熟悉且慈爱的声音。
闻言, 正翻箱倒柜的虞离木顿时也是有些慌了, 他浑身一抖,手上拿着的几幅展开的画卷也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他有些慌乱地将它们给通通卷好拿了起来, 又随手塞进了一堆画卷之中,这时,他发热的头脑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抬头一看, 只见来人果然便是他的嫡母翟氏。
想来,这素来宠爱儿子的妇人是听到了他归家的消息,特意过来看看他的。
他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衣领,绕过书桌,走到了翟氏面前,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道:“母亲。”
翟氏温柔地拿出帕子,替儿子擦了擦满头的汗,笑着说道:“大热天的,瞧你这汗流得,怎么也不先去沐浴更衣呢?来你爹这儿做什么呢?”
虞离木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便开始扯谎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啦,只是……前些日子在爹这儿看到了本书!我觉得还算有些意思,今儿个突然想起来了,便想着要找出来看一看,结果谁知道,居然怎么找也找不着了……”
“竟然是这样么?”翟氏依旧笑得十分温柔,只是,从她微挑的眉头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大相信儿子的这个说辞。
虞离木连忙点了点头。
不过,他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临时胡诌的这个说辞不仅漏洞百出而且不大好圆,他唯恐他的嫡母会再继续发问书的细节,随便打了两句哈哈后,连忙就借着翟氏方才所说的沐浴更衣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