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风说得真情实感,陶景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不是一点触动都没有,但是积年的失望和怨愤不可能凭几句话就烟消云散,更何况,陶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只有那几件往事。
“我知道了,”陶景心平气和地说,“我也感觉你和过去不一样了,毕竟长大了嘛,这样很好。”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却更让许成风揪心,他忧心忡忡地问:“那你是原谅我了?”
陶景微笑了一下:“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再说,当年我不是也伤了你的心?你不恨我了吗?”
当年,陶景被安置在许家被迫养病,他那个病其实不算严重,如果好好休养的话,很快可以痊愈,但是被许成风软禁起来,他哪里有心思治病?
心情抑郁,导致病情反反复复,拖了快一个月都没有好全。
其实许成风知道,陶景的病不见好,跟他有莫大的关系,但他从心里拒绝承认这一点,他只是找了最好的医生和护工,来家里照顾陶景。
医生曾经委婉地劝他,说病人应该出门走走,适当运动,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了,许成风表面应是,实际行动却是把那医生换掉了。
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可能也不太正常,因为陶景自从被他接回家,就再没开口对他说过一句话,他也快被逼疯了吧。
他每晚都要抱着陶景睡觉,说是方便照顾他,他软磨硬泡求陶景跟他说话,但是陶景始终当他不存在,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其实后来想想,在矛盾的起始,他们谁都没有什么大到不可原谅的错误,但闹到后来如此严重,大概是因为以当时两个人的性格,针尖对麦芒地对上了,谁也不肯妥协吧。
还好在两个人都要彻底崩溃的边缘,许家父母要回来了,陶景当时就想,这下有人能管得了许成风了,他的身体也好了一些,可以有所行动了,总不能就认命了在这里耗死自己吧。
就在许成风爸妈回来的前一天,陶景悄悄写了一封信,留在了许父的书房里,然后当天晚上,他趁着许成风熟睡,拿出准备好的,用窗帘系在一起弄出来的安全绳,从三楼窗口“跳楼”了,然后又等了半夜,趁着门卫打瞌睡,才从许家的豪宅里出来。
跳楼的时候,扭了一下脚腕,陶景走路不敢太快,他小心翼翼地走在暗夜中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想着自己像做贼似的逃出“男朋友”的家,如此狼狈如此可笑,他越想越觉得荒唐,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反正不会有人看见,陶景索性就哭了个痛快,哭完以后他抹了抹眼泪,抬头看见东方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他想,这辈子,他跟许成风,算是到头了。
许成风心情不好,那天晚上喝了点酒,睡得死,所以他第二天早上才发现陶景不见了,他想马上去追,但他爸妈回来了。
他爸妈知道他和陶景的关系,他们的态度就是不太支持但也不反对,由着他们自由发展——或许这只是出于他们对于自己儿子的了解以及对陶景个性的判断,他们大概认为,这两个人根本不用费心拆散,他们早晚会自己分开的。
许父虽然宠爱独生子,但好歹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读了陶景留下的那封信,陶景在信上详细而客观地讲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言辞恳切地表达了他想跟许成风分开的愿望,还很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性格方面的问题,意思是说他跟许成风确实不适合彼此。
许父读了信以后,又震惊又痛心,他一直觉得许成风就算任性嚣张了一点,但本性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许成风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来,他把一个病人关在家里这么多天,这不仅犯法,还会搞出人命来的啊。
许父大发雷霆,把许成风叫过去好一顿教训,让他在家里反省,哪儿也不许去。
所以,许成风再次找到陶景,是在三天以后,这时陶景已经找到了新的房子,并且回过他和许成风的家,把东西都搬出来了。
陶景开了门,和许成风隔着一道防盗门默默对视,陶景注意到许成风嘴角有一块淤青,一看就是挨打了,这世界上,除了他亲爹,没有第二个人敢打他脸了,除了脸上的伤,许成风双眼通红,眼皮浮肿,还胡子拉碴的,陶景从没见他这样狼狈憔悴过。
不过陶景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只希望快点把话说清楚,让许成风赶紧从他面前消失。
许成风先说话了,他哑着嗓子说:“学长,我爸爸教育我了,他还打我了,我从小到大他都没打过我……我受到教训了,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你原谅我好吗?”
陶景随口“嗯”了一声。
许成风眼睛一亮,他没想到陶景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他很惊喜:“你原谅我了?”
“你说完了吗?”陶景垂眸,没看他,淡淡道,“说完你就走吧。”他说着就要关门。
“不是,”许成风慌张道,“既然你肯跟我说话了,那你出来,咱们好好谈谈……你如果原谅我了,就跟我走吧。”
陶景冷笑了一声:“我那天晚上,从你卧室的窗口往下看,手里抓着两个系在一起的窗帘,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跳下去这窗帘不够结实,我会不会摔死,我当时有点犹豫,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你,……然后我就决定,还是跳吧。许成风,你还不明白吗?我真的不想和你再纠缠下去了。”
陶景这话深深地刺中了许成风,这意思不就是死都不跟他在一起吗?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陶景,眼中满是凄楚和绝望,他用那样的眼神呆呆地看着陶景,突然倚在墙上哭了,他指着陶景,含糊不清地说:“你……到底要怎样啊?我们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我一点呢?!陶景,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吧?你哪怕有一点爱我,也不至于一直忽视我,你如果真爱我,就应该愿意为我做出一点改变吧?可你呢?一直我行我素,从不听我的话,你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我!”他的控诉越来越大声,混合着哭声,似乎是要把这段日子的郁闷烦躁全部都发泄出来。
陶景静静地听完,脸上浮现出一点苦涩的笑意,他清晰而残忍地说:“你说得也对……最近我想清楚了,我从没爱过你,答应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你对我有用。但你渐渐地管得越来越多,我连自由都没有了,要那些资源还有什么用?我现在想明白了,那些身外之物远不如自己过得自在开心重要,我去死都比和你在一起开心。”
“你……”许成风的眼神变得雪亮而疯狂,陶景清清楚楚地在里面看见了伤心和憎恨,他突然觉得释然了,许成风也恨他,这样挺好的,许成风激动到似乎忘记了言语,只吐出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好……”。
陶景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他看着许成风,慢慢地关上了门。
随后门外传来了巨大的砸门声,许成风找回语言之后,就开始骂他,骂了几句,又哭,到后来哭声和骂声渐渐没了,他又开始哀求,说了很多语无伦次的话,陶景没办法,只好戴上耳机,把他屏蔽了。
过了好几个小时,门外的声音才彻底消失,陶景猜想,大概是许父派人找到了许成风,把他弄回家里去了吧。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许成风就出国了,陶景不知道,是他自己心灰意冷要出去,还是他爸爸怕他再发疯,把他送走的。
……
这会儿陶景问许成风“当年我不是也伤了你的心?你不恨我了吗?”,他想到的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许成风隔着防盗门看他的眼神。
许成风被他这一问弄得很不好意思,想想以前那些事,他有什么理由恨陶景,他就是自己作死,还得给作死找点合适的借口。
许成风的脸颊泛红,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用这卧室里的茶杯倒了两杯红酒,递给陶景一杯,带着一点逃避和撒娇的口吻说:“学长,你就别讽刺我了,当年全是我错,你是受害者,我怎么会恨你?其实我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你当时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刺激我的气话,你要真的没爱过我,咱们俩也闹不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其实你是爱我爱得深,才会眼里不揉沙子,气性那么大,要真不爱我,你大可以敷衍我,讨好我,在我身边捞够了好处,再想个圆滑的法子离开我嘛。你又不是做不到,就是因为爱我,所以你才……”
陶景听他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赶紧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嘴,假笑道:“呵呵。”不过他没有直接否认许成风的话,他爱过许成风,这不容否认。
许成风握住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扯下来,然后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像是给自己壮胆子似的,他喉结狠狠一滚,把酒咽下肚,抬起头:“学长,既然你相信我变好了,那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陶景眼神闪烁,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许成风。
“我还喜欢你,”许成风靠近陶景,淡淡的红酒味缭绕在陶景鼻尖,“你一直住在我心里,钉子户,拆迁也拆不掉的那种。我再追你一次,你能考虑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