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遗不说话,女人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祁小少爷的情况不怎么好。之前是我没有注意,直到今天才察觉到他在自残,本着试一试的心态请来了你,没想到真的安抚了他的情绪。”
谢遗沉默了一瞬,问:“他真的病的很重吗?”
他对现代的精神疾病其实是不怎么了解的,只是觉得祁瑾年的所作所为都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明明是那样精致好看的少年,带给他的感觉却是危险至极的。
“很严重。”姜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有很严重的厌世倾向,我曾经和他说过,希望他能找到一样事物作为精神寄托,当时只是事急从权,希望他能快些从中状态中走出……”
“他选择了我,是吗?”不……其实应该说,是之前那个谢遗。
“是。”姜医生承认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自那之后,他的病症就加重了。”姜医生朝谢遗深深弯下腰,“真的是很抱歉,但是,我想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心理医生其实是不该对病人产生太多的感情的,他们需要站在一切感情的至高点,用最理性的态度对待病人,彻底地抽离自己的感情。
可是几年的陪伴,姜医生已经很难将祁瑾年的事置之度外了。
半晌,听见谢遗轻声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姜医生直起了腰,看向谢遗。
“安抚。”她说。
“安抚他,他现在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也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他一直很缺乏安全感和自我认同。这样的事,可能不会是最后一次。”她只是说“这样的事”,可是两个人都清楚她口中的“这样的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他很需要人的陪伴,认可。”姜医生有些遗憾地道,“可惜祁先生一贯繁忙,是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祁小少爷的,所以,这件事也许由你来做会更加合适。”
谢遗微微蹙眉:“我需要一直陪着他?”
“不。”姜医生道,“等治疗结束,你就可以离开了,我相信报酬祁先生已经和你谈好了。”
谢遗“唔”了一声,低声:“我知道了。”
“非常感谢。”
直到姜医生离开,谢遗已经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站着,一动不动。
轻柔的风,吹得琼花如落雪,散在他乌黑柔软的发上。
“谢遗!”不远处忽然有声音传来。
谢遗循声向上看,只看见少年从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朝他挥手。
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有自闭症的样子。白白暗自嘀咕着。
谢遗忍不住弯起了唇,也朝他挥挥手。
就看见少年缩回了身子,消失在窗边。
谢遗想,也许他是跑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车驶了进来,停在了车库前。
一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身量很高,从谢遗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一张侧脸——眉眼冷峻而倨傲,如同冬日冷冽的风。
他似乎是极其不经意地,朝谢遗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
刚从楼上跑下来的祁瑾年驻在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第30章 掌上珠
名为祁瑾之的男人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 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便漠不关心地越过他走进了别墅里。
疏离得几乎不像是兄弟。
祁瑾年似乎早就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他的脸上一丝不满的痕迹也没有,甚至可以说,有些欢欣愉悦。
他目送着那人消失在房间的转角处, 才转回头, 穿过花丛走向谢遗。
“那是我的哥哥。”他对谢遗这样说,目光明亮,颊侧有梨涡浅浅。
谢遗看着他,目光平和,等着他的下文。
祁瑾年笑得眉眼弯弯, 问:“你喜欢他吗?”
谢遗下意识地微微歪起头, 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须臾, 又摇了摇头:“不喜欢。”
他说的是真的不喜欢。
那人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好接近的。
于谢遗而言, 倘若说祁瑾年让他感觉是看似美丽无害却生有剧毒的夹竹桃, 那么祁瑾之就是最锋利无双寒气逼人的利刃。
虽然两者都让他不喜, 但是如果一定要在其中做出选择的话, 鲜艳美好的花草总归是比寒锋凌冽的刀剑让他更倾向于靠近。
这是谢遗天性的弱点。
“我就知道, ”少年唇边的笑加深了,他迎着云端流淌下来的阳光仰起了下巴,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非常微妙的情绪, “谢遗一定是更加喜欢我的。”
谢遗没有反驳。
此刻他的心情, 大概就是白白仗着人看不见自己喊出的那句:“是是是, 你有病,都听你的。”
“可是……”少年清亮的音色忽然拉长了,婉转成一种有些诡异的柔媚,“你也要喜欢哥哥,要和我一样,喜欢哥哥。”
少年漆黑的眼眸,幽深如夜,是折不出一丝光彩的黑暗。他盯着谢遗,明明是温和地笑着的,却有一种奇异的扭曲之感。
谢遗想到了沼泽。
繁丽的花草之下噬尽人骨的沼泽,其中有什么邪恶至极的庞然大物挣扎着想要逃出来,搅得世界天翻地覆。
他被自己的联想惊了一惊,旋即回过神来。
阳光之下,雨后的花香馥郁得宛如丰美到溢出瓶口的绵软奶油。少年置身在这样浓烈妖娆的花香中,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谢遗并不想回答。
他踟躇着。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瑾年。”
这个声音这样熟悉,教谢遗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可是祁瑾年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目光阴郁地看向谢遗身后不远处。
有着璀璨金发的医生站在那儿,眉梢眼角冷意凝结,稍嫌艳丽的五官在此刻竟然透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戾色。
“我听说你病了?”左明远这样说着,慢慢走到祁瑾年的面前,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挡住了谢遗。
祁瑾年目光阴鸷,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左明远转身看向谢遗,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感觉如何?”
谢遗失笑地摇头——今天遇见的一切,确实是前所未见的,不过实在是算不得有多美好。
他也不愿意多讲,于是转移了话题:“左医生怎么来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说不愿意来的。
左明远轻轻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来看你啊。”
谢遗已经早就习惯他这幅带着些许优雅傲慢的模样,闻言,低声道:“那么,很感谢。”
左明远用眼角觑着他,等着谢遗接下来的话。
可是青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他的侧脸的轮廓被光模糊,晕染出菲薄如一线的蜜糖的颜色,与远远近近锦簇的繁花交映着,一种温馥绮靡的错觉。
——喂。
他想这样叫一声谢遗,拉回谢遗的注意力,最好让谢遗永远认真地看着自己。
可是刚张开嘴,就忍不住咽下了到口的话。
怎么会这样想呢?
太奇怪了。
谢遗忽然开口:“左医生清楚祁瑾年的事吗?”
左明远自然清楚,他刚要说,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拧眉:“你不想离开这里?”
谢遗看向他,声线柔和:“我答应了姜医生。”
左明远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轻轻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
“他是一个……变态。”他垂眸低声道,“你要小心。”
尽管直到如今也没有发觉祁瑾年有伤害他人的倾向,但是认识他的每一个人对他都是心有忌惮的。
每个人都坚信,祁瑾年只是被看住了,一旦无人束缚,他就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甚至一直如母亲一般关心爱护他的姜医生也是这样想的。
左明远将这些娓娓道来。
谢遗却慢慢的皱起了眉。
他安静地听着左明远将这些说完,最后问:“所以直到现在,他没有伤害过别人对吗?”
“是啊。”左明远挑着眉看他,褐色的眼瞳里有一线轻微的冷蔑,“他只是伤害他自己。”
谢遗想到了祁瑾年身上那些伤。
也许他误会了什么?
谢遗想,其实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危险,他只是……病了。
白白在一边小声吐槽:“被所有人都嫌弃,就算是没有病,也会的病的啊。”
谢遗睫毛颤了颤。
一团浓烈的熔金慢慢地坠进了远处松涛叠翠之中,光是温暖的橘色,有金粉绯红的云,自山的那头向着靛青的天空一层层铺染过来。
左明远仰头看了天色,说要留下吃晚饭。
祁家的餐桌很大,可是用餐的人却不多。
祁瑾年紧挨着祁瑾之坐着,姜医生靠近祁瑾年。
谢遗和左明远坐在另一侧。
靠近了再看,就能察觉到祁瑾之与祁瑾年的在容貌上的相似了。
尽管祁瑾之对这个弟弟这样的冷漠疏离,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
谢遗听说,早在几年前祁家兄弟的父母就去世了,如今祁家偌大的产业,几乎全是祁瑾之一人支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