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包完也不说话,拾起布巾和水盆要走。
叶昭破天荒地喊住他:“廖山怎么还没回来?”
傅怀心里还是不舒坦:“不劳你上心。”
“那……小姚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没来信儿。”傅怀丢下话走了。
叶昭蹲着想了半天,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要不晚些时候去廖山家瞧瞧。
他还盘算着,门外就闯进来个人。
来人气喘吁吁,进来就冲着满屋子喊:“薛大夫在么?”
叶昭起身道:“我是他徒弟,怎么了?”
那人是个年轻的后生,光着膀子,一身汗,像是跑了挺远的路。
后生大喘几口气,静下来后说:“俺是廖山的邻居,廖山他、他们家、出事儿了。”
叶昭一下没站稳。
后生继续说:“前段时间他带回家的小姑娘被蛮子抓了,他前些天去要人,谁知小姑娘……”
叶昭急道:“小姑娘怎么了?”
“他娘的,小姑娘被那些蛮子杀了!”
“!!!”
叶昭上前抓住后生的肩膀:“你说清楚,怎么就被杀了?!廖山呢?!他如今怎样?”
后生一声哀叹:“廖山去要人,才知道小姑娘早些时候被当作乱民杀了。那些蛮子杀人哪眨眼?他又那个脾气,当下要冲上去打了几个敖兵,被蛮子抓进大帐去了。没给杀了就是好事!”
叶昭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但人肯定是要救回来的,关键是如何救、到哪救。小姚……小姚……他们怎么能杀了小姚!
薛白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后院掀帘走进来。叶昭本不欲叫薛白知道,但这种事瞒又瞒不住。薛白看到两人时,心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认出了来的后生,就知道是廖山出事了,忙上前:“净生!可是子征出事了?”
后生看到他,像遇上了救星:“廖叔廖婶急得慌不择法,我怕他们胡乱做出什么事。只能来找薛师父……”
薛白听了情况,担忧了几日的事态突然恶化,当下也想不出好办法。
“当务之急,”他说,“是先确认子征的安全……”
“敖兵没将尸体拉出来,”净生道,“说明人还活着。”
薛白道:“你可知道关子征的大帐在哪里?”
净生说:“知道,就在城外的几个小帐里,昨夜敖兵打进城来,廖山见着了小姑娘的尸首,跟着就被抓回去了。”
“真是冲动!”叶昭喊了声,但转念一想又情有可原,若当时换做自己,眼睁睁看着小姚死,怕也会冲将上去。
薛白让净生回去安抚廖父廖母,叶昭扶他坐下,瞧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道:“师父别急。”
薛白不能不急,急却又无可奈何。
叶昭道:“我来想办法。”
薛白看了看他,生怕他们几个再冲动做出什么来:“你们几个不许出去,待我想出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叶昭打断他,他也怕薛白乱做出什么事出来,“那些敖兵蛮不讲理,和他们讲道理没用。凭师父的身子板,难不成能冲进大帐把人救出来么。”
薛白被说得无言,他自然也知道怎么着都不是个办法。若要真说有什么办法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思绪被打断,只见门口的人们惊呼着跑开,躲的躲藏的藏。
街上几匹高头大马,敖兵举着弯刀呲牙咧嘴横行,吓得人们慌不择路,不一会儿功夫都跑没了。
马蹄声在薛氏医馆门前定住,几个敖兵翻身下马,大步跨进门内。
“谁叫薛白?”打头的会说汉话,扫视诊堂一圈,目光落在坐着的薛白和叶昭身上。
叶昭警觉地将人护到身后,问:“你们要做什么?”
打头的敖兵朝他们走来,姿态倨傲,语气还算平和。他忽略叶昭,径直看向他身后的人:“你就是?”
叶昭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扶上他肩膀,薛白站起来道:“正是在下。”
“薛白,”那敖兵点头,挥了挥手中的刀鞘,“走一趟。”
话都不说清楚来了就要带人走!
叶昭慌了,问:“你们带人做什么?”
敖族人长相和中原人大不相同,身材魁梧,眉高目陷,发色也是浅浅的棕。在叶昭看来倒是不像黄种人。
敖族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青珂王吩咐我们带薛氏医馆叫薛白的中原大夫回大帐,态度要尽量好一些。”
“青珂”是王爵名称,曾经大嘉降服敖族时赐予敖首领“青珂王”的称号,代代承袭。而如今,曾经的战俘反过来倒打一耙,骑在大嘉朝廷头上撒野。
“你们王要做什么?”
“王妃得了重病,听说中原的大夫有药。王就请中原的大夫给王妃诊病。”这敖兵也不隐瞒,实话实说。
薛白寂了寂,道:“我看不了。”
“你说什么?”敖兵努了努刀鞘,“你凭什么说你看不了?这是青珂王的命令。”
薛白看着几个张牙舞爪的敖兵,说出的话厉害得让叶昭也一瞬咋舌:“我不给敖人诊病。”
敖兵听懂了,怒道:“中原大夫,你说什么?!”
“我说,”薛白一字一顿,“薛某人不给敖人诊病。”
敖兵气得举刀:“中原大夫,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等杀我族人,踏我国土,薛某虽手无寸铁,但断不会做这等事。”
“呸,”那敖兵道,“你们中原大夫不是最讲救苦救难,众生平等,都是放狗屁的话吗?!”
薛白道:“薛某有薛某的原则,薛某不救杀人者。”
敖兵被逼得眼红,叶昭真怕他一刀下来要了薛白的命,死死往他身前靠,被薛白伸手拦下。
敖兵见他软的不吃,王又交代不能对这个中原大夫硬动手,只能硬来上压迫。
他收起弯刀,慢条斯理地擦着刀鞘,道:“薛大夫,左翼小队昨夜抓了个年轻人,现在还关在大帐里,姓廖。”
他们王吩咐了,若这中原大夫软硬不吃,那就搬出他最怕的东西来。昨夜抓的那个青年是这人的徒弟,王特意将人关在帐里没杀,到时候以命换命,不信这中原大夫不服软。
中原人不是最讲忠孝,礼义廉耻,他们敖族人不懂,但他们懂得利用。中原人不是最会使心计诈人,那就叫他们也尝尝被诈的滋味儿。
青珂王打得好算盘珠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关于薛白的这些消息。
薛白气得手颤,卑鄙下流的手段,他更瞧不起这些蛮子。
可又能怎么样呢。他看了看叶昭,见他也正望着他,眼里尽是担忧。
第51章 作别
“薛大夫给个准话。”那敖兵把玩着弯刀,眼里却明显的不耐烦,“不要让青珂王为难,你自己也为难。”
“师父不能去。”叶昭肯定说什么也不让,大不了他换薛白。可他去了又能做得了什么。
薛白道:“我去以后,你们能放人出来?”
“那是自然。”敖兵咧嘴笑,“区区一条小命,哪比得上王妃的身体重要。”
他这话让薛白微微抬头,只看了他一眼,道:“一言为定,一人换一人。你们若是伤了我徒弟如何?”
叶昭一听这话,急得要插嘴:“师父你怎么能……”
敖兵却抢先说了:“伤不了,你放心。我们讲信用。”
“讲信用。”薛白冷冷。他还是不放心,和敖族人谈信任最可笑。
敖兵说好明日会面,薛白还是放心不下。夜长梦多,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敖人背信弃义的事做得多了,阴险狡诈,不能不防备。
更气的是叶昭,他阻拦不住薛白,气得火冒三丈,敖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摔门出去了。半途撞上陆予,也没来得及多说。
他气薛白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事事想着别人,徒弟当然是要救的,但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还气薛白也不把他当回事,叶昭也知道他要是做什么光凭自己根本拦不住。他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薛白要是真去了,肯给那王妃看病,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但他肯吗?他不肯!
叶昭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气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气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在气。
但气归气,有些事情他心里面通亮,无论如何不能让薛白涉这个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大的动静,比他摔门还过犹不及。能用上这么大动作的,这院里除了他也就傅师余了。
傅怀的声音是从诊堂传过来的,又是摔凳子又是吼。还从没见过他敢这么对薛白。
想都不用想是因为这事吵起来了,叶昭都懒得管。现在出去了倒显得他比别人还上心。
而且如果傅怀真能劝住了……虽然他叶昭不高兴,但总归是好事一桩。
人可以再想办法救,但若是因此再搭进去一个就不值当了。薛白是明白人,怎么这种时候如此糊涂。
外面闹了一会儿也没动静了,然后就听见傅怀怒气冲冲摔门出来,又砰地打开自己屋的门回去了。
没成功。叶昭心想,如此只能用硬来的了。反正薛白拗不过他,明天就把人拦下,再不济绑起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叶昭万万没想到,他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是薛白。
夜里,他依旧坐在床上发愣。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他神识恍惚没听见,等发觉过来时人已经进来了。
薛白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菜一汤,轻轻走进门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大晚上肯给他开火的没别人,叶昭很快红了脸,为白天的莽撞和冒失。
薛白在桌前坐在,叶昭的肚子应景地吼了一声。薛白便笑了,温声道:“别和师父置气,这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