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清沉着脸,不怒而威的气场让元熙忽然担心起来,进宫以来还没见过家主发怒,这次的怒意连她都感觉到了。
承阳宫,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秦煜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伺候。龙颜大怒,无人敢言,只能战战兢兢候命。
夜深人静,秦煜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地上,脑海闪过一幕幕云瑾与纳兰清的亲密举动,想到自己父王生死未卜,想到云瑾那一巴掌,他心中便怨气四起,难以抒发。
忽然灯影微晃,一阵轻盈的风飘来,烛火深处走来一个人。
“谁?”
“皇上好大的架势,如今连太后都敢责备了。”纳兰清的身影从幽暗处走出,面容一点一点变亮,秦煜倏然起身,脸色骤变,“是你,胆敢闯入朕的寝宫,来...”
话音未落,纳兰清一记隔空点穴,便让他立刻不得动弹,连话也说不出。
纳兰清缓缓扯下面具,只见他瞳孔渐渐散大,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纳兰家主吗?阑清就是纳兰清??秦煜顿时觉得凌乱起来,理不清的思绪在脑海乱转。
“你不必惊讶,五年前四国会晤,临行你来送翎儿,我对你母后一见倾心,中令官举国招考,我便借此来到她的身边。”纳兰清走近秦煜,凝望她,眸间平静得有些冷意,“那时候你们母慈子孝,你聪慧可爱,没想到时隔五年,竟成了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秦煜怎能容许别人这般污蔑自己,当即想要挣扎说话,身体微微颤抖,可身体怎么都无法动弹。
“我不想听到你叽叽喳喳,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不要试图冲破我点的穴道,你还没有那个能耐。”纳兰清可没有云瑾对儿子那般慈眉善目,也不像其他人那般仰望这个万人之上的至尊帝皇,在他眼中,他只有一个身份,云瑾的儿子,仅此而已。
她冷笑一声,负手在后,娓娓道来,“我行走天下时,曾遇到一个被强盗奸污的女子,虽然被救下但却有了身孕,当时所有人都劝她喝下堕胎药,可她因舍不得腹中孩儿坚持要留下,最后却在临产时血崩死了,幸运的是那个孩子活了下来。她爱强盗吗?她甚至连强盗是谁都不知,那不过是一个母亲的天性,是血脉相连,骨肉相接的亲情,你说你母后因为不爱你父王所以不爱你,这是对你母后最大伤害,此为不孝!”
纳兰清语气接近呵斥,她清晰记得,云瑾当时那悲伤的背影。
秦煜瞪着纳兰清,原本愤恨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
“我倾尽全力助朝廷解决蝗灾,填充国库,举纳兰家协理水灾,你却侮辱我为你母后女宠,是为不义!”纳兰清再次指着他,字字珠玑。
“你不顾你母后心情,不分青红皂白扬言要杀我,身为以仁德治天下的君王却暴戾不堪,是为不仁,哼!”纳兰清冷笑,讽刺道,“你若不是云瑾儿子,就凭这三点,我便可以要你性命。”
秦煜的心像被纳兰清揪住一般,拎在半空中,任由她肆意惩罚。
“你以为这天下你真的有能耐坐得太平吗?若不是你母后,你以为你皇姑母那般容易收复清国?我纳兰氏想要破解与骆国的间隙不是没有办法,若这两国当时联合,加之纳兰氏的雄厚财富,加上羽国,三国真的密切合围冀国,你以为赤甲军真的独步天下了吗?真是可笑,可笑你根本不知这其中缘由,皆因你母后当时被授予了掌朝之命。”
秦煜本来抗拒挣扎的表情,再次缓和了许多,内心的暴躁也渐渐平息,他放弃了挣扎,心平气和地听纳兰清说着他无法理解,也不得而知的事情。
“你今日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云瑾的儿子,你坐享其成,江山权力,是你打下的吗?坐拥天下,摄政朝堂,铲除党羽,巩固政权的人,是你吗?手持兵符,号令三军,防备三国的人,是你吗?都是你母后!她耗尽自己一生为你守护这片江山,而你做了什么?伤她的心而已....”
纳兰清不给秦煜任何反驳的机会,也正因为这样,反而给他平静的时间,能够慢慢倾听纳兰清所言,内心的怒火,不知不觉被慢慢熄灭。
因为这些话,从来无人敢对他说,这些事情他不曾想过,纳兰清一言一语带着讽刺,却又令他真的羞愧起来。
“至于你父王,他生死未卜,死的可能性更大,于你母亲来说这深宫多年的活寡,难道还不够?真的要独守至白发苍苍?想必你对小时候还有记忆,可惜你应该从来没有用心感受过你母后的心情,这些年她活得开心吗?从来没有,她永远只是一副寡淡贤惠优雅的样子,做着体统礼制该做的,可她内心的沉重和枷锁有多重,你知道吗?你不会知道的,你只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呵...真替她不值,付出一切扶持儿子,得来的是不敬和伤害。”
纳兰清走近他,微微俯身,冷眸中透着威严,恍若一个长者,可却无半点慈祥,“不管你认同也好,反对也罢,我一定会带你母后走出这深宫牢笼,至于你,一个不懂爱的孩子,没有资格要求她。”
她说完拂袖轻扬,秦煜的穴道被解开,原本憋了一肚子想要谩骂指责的话都慢慢消失了。纳兰清等他开口反驳,甚至发怒,他却只是微微低头,眉头深蹙,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又有些不知所措。
纳兰清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唇角扬起笑意,总算还有救,她真担心他有负云瑾的期望,真的一叶障目,无可救药,现在看来还有余地。
“你记住,爱你才会被你伤害,好自为之吧皇上。”留下最后一句,纳兰清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寝殿。
“穿云追月...”秦煜愣愣望着空空如也的宫殿,想起云瑾受伤的眼神,忽然心生内疚。
或许他真的该尝试,去看看母后的内心,去关注她的喜怒哀乐...
第四十三章:帝心
离开承阳宫,纳兰清并未离开, 只是立于宫殿之巅, 俯瞰巍峨皇城。这座冷漠的宫殿, 锁着云瑾的一生, 也留住了她的心。
云栖宫在月下张扬着压抑的气息, 一眼望去,纳兰清便能感觉到那彷徨和无助, 她多担心那无边的黑暗,会让云瑾绝望。
她总是一个人独守, 坚忍地面对一切, 默默地承受。纳兰清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真正进入她的心,让她可以不再进那座书阁, 而是在自己的怀里。
已经连续三日,没有上朝。百官呈上来的奏折堆积如山,秦煜独自面对这些时, 才发现一直以来母后为他分担了多少。如今她对外称病,退回所有奏折, 不肯阅览, 当真是自己深深伤了她的心吗?
可秦煜是皇帝,性子倔强也骄傲, 发生那件事后也不知如何面对云瑾,母子二人也越来越生疏,云瑾无力去解释,秦煜也不想主动去认错。
批阅奏折让他感到沉重和压抑, 伏案了三个时辰还没有阅完,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承担国事是如此疲惫不堪的事。
而这些年,母后从掌朝到他继位,是不是每天都是这般操劳呢?想到此,秦煜有些心生不舍,想到纳兰清那些犀利痛斥的言语,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言过其实,伤了母后。
可他也不知该怎么做?
秦煜与贤王一样,酷爱射箭,但他更加喜欢练武,闲暇总会让离若教授自己剑法。他觉得心情压抑,便想练剑发泄,想要摒弃心中那些烦恼之事。
他年纪尚幼,习武时间还短,只有招式,没有内功基础,总觉得练剑时,气血不顺。
“剑招有形无气,不堪一击。”纳兰清身影如魅,由远及近而动,如鱼儿潜游水底,进退自如,又如浮云百里,悠远仙盈。
秦煜甚至没来得及看,等到抬头,纳兰清已经站在他跟前,而她的容颜再次变为了阑清。不知是昨晚见她真容的原因还是什么,他再也无法用曾经看待阑大人的目光去看她。
“朕少有时间研习武功,自然不及一般习武之人。”秦煜垂头丧气地扔掉手中剑,顿感无趣,可剑还未落地,便被一股掌风托起,纳兰清素手轻捻,双指轻佻,便将那剑控制自如地收回手中。
“你想不想学穿云追月?”
秦煜诧异地抬头,眸间闪过一丝兴奋,“穿云追月不是你独创的绝学吗?据说从不传外人,只有翎姐姐得到过你的真传。”
“是,穿云追月独步天下,传内不传外,但....你不是外人。”纳兰清表情微冷,可言语之间却让秦煜莫名觉得温暖,尤其那句你不是外人。
他知道,因为他是云瑾的儿子,所以她才这般对自己。秦煜虽年轻,但关于纳兰清的传说,他听过许多,这天下间,她把谁放在过眼里?如果不是付诸真情,这皇宫万万也不可能留住她的脚步和身影,更别说把穿云追月这种上乘武功传授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好像有点能够理解为何母后这样的人,都无法抗拒她的温柔,可他哪里知道那么多,满眼只看到了两个女人的亲密,只觉得替父王不值,其实他该相信母后的为人才是。
“朕...真的可以学吗?朕没有什么武功基础,真的可以像翎姐姐练得那般好?”秦煜内心激动不已,可脸上还保持平静,他不能失了为君者的气度,更担心自己只是白高兴一场,谁会不想学到这么顶级的轻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