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卿皱起眉头,答应了啥?
“看来男人说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然后又幽幽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十分惆怅失望的模样,“枉我还想着要相信你。”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九卿打了个激灵,突然福至心灵。他想起来了,在闲情公子府外,他似乎好像大概答应了什么。只要一想到那个,原本的晴空万里顿时化作了乌云遍野。跪师父也就算啦,反正从小跪了,也没什么旁的人知道。元绣可是他同辈的,跪了以后可不得被她当做笑料来使劲念叨?
九卿的脸时而青时而白时而又黑下去,元绣哪儿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索性给这个刚冒出了点火星子的柴堆浇了一桶油。
“天下的乌鸦果真一般黑,这世上只有阿爹最可信。”说着元绣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就要打开门栓。门刚刚打开一条缝,就听到砰的一声响,门竟然脱离了她手的控制,啪嗒一声先行关上。
“好,我跪就是,本就是我对不起你在先。”还不能元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九卿嘴角勾起了笑,就这样掀开衣角,从容一跪,就好像他跪的,是别个什么神佛一般,丝毫不见耻辱,只是眼底里星光闪烁,带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脉脉温情,“只盼我这一跪,你心里能好受些。将来不至于那样怨我,恨我。阿绣,你是个特别的姑娘。这样的你,埋没在后院里,太可惜了。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真真正正的走出去,然后,让所有人承认你,赞赏你。到那时,我就是死了,也心甘了。”
他说的并不怎么大声,就像随口一说,可又那么坚定不移地看着元绣的双瞳,说完忽的一笑,“瞧你,又被我忽悠了去。这么严肃干什么?快笑笑!”说着,还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将脸颊朝两边一扯,做出了个滑稽而且可笑的表情。
元绣本该笑的,狠狠地嘲笑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笑不出来,看着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心重重的跳着。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她的心头,既快且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种绵密的不安,像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兜下来,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了。她很想冲过去,扯着他的脖子,让他再说一次,再大声的、诚恳地说一次。可是她是元绣,是元府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小姐,她干不出来的。所以,她最后只是扯开嘴角,嗤笑了一声,当做回应。
“跪着罢,何时我心情好了,你再起来。这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许替我擅做决定;不许未经我同意,就随便碰我;也不许……”元绣说不下去,咬了咬唇,又拍了一下桌子,仿佛手里的帕子烫手,猛地丢下,推开门步履匆匆地仓皇逃走。
元绣坐在屋外的石凳上,看着架子上的花开的正好,心里乱作一团。她好像对那个人,产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她好像,要……万劫不复了。
元绣的心抽了一下,不是疼,只是没由来的心慌。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回石凳上。脑子里一团糟。一会儿想起刚才那人的眉眼,一会儿又听见他在她耳边念叨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她烦透了,一脚踢出去,眼前恼人的影子消失了,可面前开的正灿烂的花架也倒在了地上。压倒了大片的花花草草,动静之大,引来了在远处纳凉的红玉和红燕。
红玉赶来,眼前花草狼藉,看着有些心惊。
倒是红燕,心思单纯,直接道,“小姐,你快走开,这花架谁扎的,竟然这么不牢靠,要是砸到了小姐,可怎么好!我这就去将办事的人招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免得做事儿总想着偷懒,半点儿不肯上心。”她说完,火急火燎就要跑,被红玉一把拽回,捅了捅腰眼子,压低了声音无力道,“小祖宗,你没看到小姐心绪不宁么,还在这嚷嚷让她烦躁。你快些闭嘴就是最好的了。”
红燕不信,又想要说什么,果然元绣挥了手,让她晚些等她不在院子的时候再让人来修。红玉应了声,连忙拉着眼睛瞪成乌眼鸡似的红燕,飞快地撤下去了。
可撤归撤,这样的小姐让人不安,但又不敢现身,只能躲在一旁花树后,偷偷的嘀咕。可即便是红玉对这次事故,也是一知半解的,两个人叨叨半天,干脆沉默。最后看着元绣坐在那里,发怔了大半天。等到她们蹲的膝盖发麻,人都发呆,才突然叫了一声,吓得红燕下意识起身,麻痹了的膝盖一抽,直接朝红玉扑来,将她压倒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和巨大的惊呼。
鸟儿扑棱扑棱地飞走,戚戚哀哀地叫。
元绣的心,越发地冷了。她紧了紧衣领子,“你们去沏壶热茶,送点甜糕饼子来。”红玉应声走了,留下红燕还在原地杵着。元绣一怒,破天荒喝了她一句,“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
九卿不知道跪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两个时辰,对他来说,都没所谓了。元绣这个姑娘,却如他所说,是个很特别的人。跟他曾经看过的所有女子不同,不是拉着他嘘寒问暖地关切,也不是半真半假地说笑。她虽阴晴不定,可也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真。她的病古怪,旁人只当她疯癫。可又有谁人知道,她冷眼旁观,笑他人看不穿,心中明若镜,止若水。
这样的人,被他搅得乱了心池。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他笑的身子发颤,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不断地提醒着他——这场假凤虚凰的黄粱美梦,该醒了。
吱嘎。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鹅黄缎面绣着娉婷莲花缀着珠片的绣鞋从昏黄的日光下迈入,接着是淡紫色的裙裾。
元绣提着雕花的梨花木食盒,放到桌上,慢慢地走到九卿的跟前,蹲下了身。
“你真跪到了现在?”
元绣又咬住了下唇,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用什么来表达,只能盯着那人的脸,以期望能看出破绽,还叫她心底的那点愧疚不安至此消散。
九卿慢慢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嗯,是你心里所想。”九卿收住了笑,元绣也不自知绷紧了身体,然后看着那人的手朝着她慢慢地靠近,最后落在她的头顶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动不了,好像被附了身,定住了形。
元绣怒道,“你对我干了什么?”
九卿兀自一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他逆着光的眉眼,这一刻漂亮的惊人,看的元绣的脸突的热了起来。
“你瞧。”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极小的叶片,是下午散落的花架落下的叶子,飘到了头上。
元绣有些窘迫,更多的是无措,一把将九卿的手拍掉,然后把食盒的盖子揭开,先将炖好的莲子羹拿出来,然后是芙蓉糕,酸枣片。
莲子羹热气腾腾,香气晕散开,化在屋子里。九卿动了动鼻子,有点开心地说,“阿绣,这是你炖给我吃的么?手艺真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因为膝盖刺痛有些不稳,但还是扶住桌子站住了。
然后,他一把将莲子羹从元绣手里抢了来,三两口全都倒到了嘴里。
“吼、吼吃。”他吃的两颊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
元绣皱着眉看他,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今天,怎么这样可又很奇怪的,并不十分讨厌。
“要是能一直吃到阿绣做的东西就好了。”九卿拿起一块芙蓉糕塞入口中,餍足地说道。
元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这可不是我做的。”她只不过是洗了银耳和莲子,丢进去,加了糖罢了。
才不是她做的。
“哦,这样啊。”九卿若有所思,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才没有说谎,元绣如是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绣帕。
晚上的时候,九卿吹了灯,按照之前说的,她该是打个铺盖,睡在地上的。可是今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不管不顾地把铺盖卷起来,丢在床上,愣是撬了一块空缺,嵌在上头。愣是元绣拳脚相加,全然不在意,仍旧是笑嘻嘻地痛她玩笑,甚至还掐了掐她的脸颊,最后以一个巴掌告终。
元绣怒道,“让你给我滚下去!”说完用脚不停的顶着九卿,希望能把他弄下去。奈何如螳臂当车,障碍悍然不动,反倒是累得她面上带红,气喘吁吁。
“你抽的什么风?!”
透过大开的窗户,幽暗的月光下,九卿的脸上隐约顶着一块深色,道,“地板太硬啦,还是床上好。娘子莫方,为夫困极了,老实睡觉,若有不轨——”
九卿打了个哈欠,没有说完,元绣微凉的手心就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这……”
九卿努了努嘴,“喏,给你把剪刀防身,不开玩笑哟。阿绣,我睡啦,明天我得早起。”
没过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
夜深了,明透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玉石,美的惊心动魄。
元绣看了几眼,忽然捂着烫起来的脸颊,扯上被子,盖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中旬生了场大病,拖拖拉拉花了半个月,然后许久没写文,懒惰了许多,干脆回家过了个清明,这才回来更新,很不好意思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