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看了一眼只睁着一只眼睛一见到他来就躲到远处树后的小瞿信,迅速移开视线,又看了一眼眼花子舟,转而对瞿青道:
“要养活一家三口,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不过你家现在还有三亩地,只要肯好好干,就绝对饿不着,这样才对嘛,不然你这三亩地的家产要是再败了,你就真的要成为我们花家村的破落户了,现在不过才开春,农活也才开始,你家里就只有一把锄头怎么干得过来,我家最近的活三天左后能干完,到时候,你来把我家牛牵来,借你用上两天。”
瞿青说不惊讶是假的,虽然目前对这个村长了解的不多,但是一听到他愿意将牛借给自己,他心里刚才那几分刺顿时去了,现在只剩下感激。毕竟锦上添花的人很多,但愿意雪中送炭的人却很好,无论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这份恩情他都会记下。
他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谢谢村长,能得到您的帮助实在是帮了大忙,今后您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请尽管开口。”今天在这种没牛的情况下,他只能把自己当牛使,玩命地拼自己的身体,现在可以有牛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能当人,谁又愿意把自己当牲口使唤?
村长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看起来就精神多了吗,年轻人,好好干,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有志气,败掉的家业总能挣回来的,不过也别太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看你手都成这样了,到底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懂得认清现实是好事,但是也要慢慢来,急不得,等慢慢适应干上一段时间,手心长了厚厚的茧,就好多了,现在的话,干不动你让你家哥儿多干点儿,他从小就做农活惯了,这点活还不碍事,你别太心疼他,惯着他惯出德行了可不是件好事。”
瞿青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观念不同,他又不想当场因为这种事情和对方闹掰,那绝对是得不偿失,正准备含糊地应过去时,花子舟主动在一边附和道:“是啊,我做惯了的,当家的以前是读书人,不应该这么累着自己的。”
村长一下子惊奇地看着瞿青:“你以前读过书?”
瞿青只好点:“只是略读了一些年而已,但现在多年没看过书,也不知还记得多少知识了。”
“难怪半点农活也不会的样子,不过想到你爹娘以前的家底,败落了都那般有钱,看来你家以前读得起书确实是正常的,只可惜……不过读书人好啊,若真的读书,那真是了不得了,那你可就成了我们花家村第一个读书人了,难道这两个的新名字也是你起的?还真是不错啊,不错。”
瞿青赶忙谦虚地贬低自己,不敢让他们现在将自己捧得太高,否则到时候要是他不认识这个世界的字,那可就尴尬了。
村长估计也是闲,居然就这么拽着他们在田便坐下聊了好一会儿,随后又再看到他家锄头生锈的样子后,便建议他拿到村里李铁匠那里花几文钱弄一弄,叫他如果家里还有余钱的话,最好再去买一把锄头,后来看到瞿青尴尬的样子,他就知道瞿青现在没钱了。
聊了又一会儿,村长的烟斗没火了,便与两人打了招呼辞别回家。
他走后,花子舟忽然就单独和瞿青坐在一处,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因为激动竟主动伸手抓了他的事儿,虽然昨天在意识到之后赶紧就放开了,瞿青看起来也没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心中蔓延上几分尴尬与羞涩,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和男子这么亲密,很快他想到自己脸的样子,他又带将自己的羞涩与心动努力地,狠狠地压制下去。
瞿青没注意到旁边花子舟的心事,他对着远处躲在树后的瞿信招了招手,小瞿信见了他的动作,立刻开心地叫着爹跑了过来。
在小瞿信跑近时,他一把将他,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那个村长对你不好?”
小瞿信猛地摇头,以往瞿青问话他一定会回答,就算不知道,也会认真地回答不知道,但这回却什么也没说,瞿青立刻感到有些奇怪,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将瞿信放到地上,蹲下平视着他,十分认真地问:“村长真的欺负过你?打过你?还是虐待过你?”
小瞿信再次使劲摇头:“没有,村长大伯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我躲着是因为……因为……”到这里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瞿青明显感觉到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够看到花子舟和小瞿信都不打算开口的样子,他便也没打算逼问,只是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瞿信的头说道:“瞿信,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有爹的孩子了,如果有谁敢来欺负你,尽管来告诉我,我会帮你欺负回去,知道吗?”
瞿青的右眼黑色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闪闪发光,脸上也出现了非常有活力的神采,他看着面伟岸的男人,重重地点头,脆生生地道:“好!”
花子舟羡慕地在一边看着感情极好地父子,心中泛起丝丝的酸涩,眼中也有不少失落,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便触电一般移开,起身去那边拿起锄头,略微局促地对瞿青道:“当家的,你懂得手都已经成那样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去挖一会儿,可好?”
瞿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了皮的手,不仅在脱力地发抖,此时还泛着火辣辣的疼痛,娇生惯养的身体几乎已经到极限,他在知道村长过几日会借牛之后,心中的危机感也略减缓了几分,此时也就不那么坚持,便点点头,同意让花子舟去做了,只是心里决定一定会好好监督对方休息,不能太拼了。
看了几眼花子舟卖力的背影,瞿青转过头看着瞿信,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右眼的眼皮,这只总是闭上的眼珠子,看起来正常极了,就在瞿青碰上去的时候,甚至还发现了眼皮底下眼珠子的活动,简直和正常人闭上了眼睛一样。
“小瞿信,你告诉爹,这只眼睛是怎么回事,是看不见吗?还是曾经受过伤?”
瞿信其实在他触碰自己眼珠子的时候就已经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只是因为这三日的相处让他已经产生了对瞿青的信任感才没有真正躲开,可当瞿青问起他这只眼珠的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还并不知道自己眼珠子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小瞿信的心中产生了恐惧,曾经,别的小朋友也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玩的,可是等他们的长辈看到自己的另一只眼睛后,就对自己产生了浓浓的憎恶,不仅不让他继续和小伙伴玩耍,就连他走进别人家,都会被扔石头,还会被大声地骂妖怪。
瞿信还很小,现在只有四岁,但是他懂的东西和所经历的事情早已远远超越了同龄人,至少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世人有多忌讳自己另一只怪异的眼睛,他甚至半点也不怀疑,如果让爹知道了自己另一只眼睛是什么样子,可能不仅自己连名字会被收回,甚至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这个家。
好不容易才和爹爹拥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温暖的不被人打骂的家,他决不能再失去了,也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个家!
小小的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自己眼睛的秘密被爹发现!
忽然,他用力地一把挣脱了瞿青的手,转身就跌跌撞撞逃也似地跑到了花子舟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花子舟的腿,将自己躲在了花子舟的身后,一如……第一眼见到瞿青时候的样子。
瞿青先是愣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他跑离自己,随后心里泛起了浓烈的失望,混杂着几分伤心,这几日,他是真的疼瞿信,也喜爱他的乖巧,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警惕早已经放下了,对自己也有了深厚的信任了,明明刚才的氛围还这么好,忽然小孩子就翻了脸,难道他真的管太多了吗?
还是……根本就没有信任他,所以无论是刚才问村长的事情,还是现在问眼睛的事情,他们两个根本半个字都不愿意同自己说,倒弄得他像是多余的一样。
花子舟看到瞿信突然跑过来,愣了下,停下了挖地的动作,惊讶地转身看向瞿青,却见瞿青目光深沉地看着瞿信,刚才脸上的笑容没了,莫名地就多了几分疏离,随后瞿青转身拿起镰刀就往一边去了,看来是去那边挖野菜了,但这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和花子舟打声招呼,也没有叫瞿信跟他一起。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一大一小刚才一定发生什么不愉快了,导致瞿信躲起来,瞿青也明显不开心了。
花子舟看着瞿青这样,便觉得心慌,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愤怒,弯腰抓起了瞿信的手,表情带着失望和怒其不争地看着他:“你刚才为什么要躲他?他对你那么好,让你跟了他的姓,还留下当亲生的养你,你就是怎么回报的?”
吧嗒——
摔了无数跤,身上被石头划伤流血,被人打了多严重伤也没哭的小瞿信,此时彦面对花子舟的责问时,眼泪竟留得这般快,另一只眼皮依旧紧紧地闭合着,但却不断地从眼皮的缝隙中涌出眼泪珠子。
“爹……爹爹……”
听着他小小的哽咽,花子舟眼角也酸涩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愤怒却越盛,他一把甩开了瞿信的小手,背过身捡起锄头,兀自地干起了活,一边冷漠地道:“你不要叫我爹爹,我不是你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