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嗓子里细细发出一声:“痛……”
罗城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蛰到了一下,心里突地一刺。
司尘立马说:“不痛,不痛了。”
那被蛰的一下,好像突然从蜜蜂变成了胡蜂。
伤口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愈合了,同时,失血也让司尘的肤色变得比新雪更白,薄薄软软的两片嘴唇毫无血色地紧紧抿在一起。
他伸手试图来抱罗城的脖子,但罗城在同一个位置,划下了第三刀。
由于距离太近,温凉的血液喷了罗城一头一脸。
两个人齐齐愣住。
司尘被吓得脸色青白,他下意识地凑过来,用双手慌慌张张,笨拙地试图擦干净罗城的脸,但却越擦越花,越擦越多。
他快要哭出来了,呜咽着用脸来蹭。
回过神来的罗城一把挡住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一看,这回还不到十秒,刀口就已经愈合了。
手心里忽然落入了几颗圆圆小小的东西,罗城抬头,发现司尘竟然真的已经哭了。
他小声地抽噎着,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一离开眼眶就变成了珍珠似的小珠子,噼里啪啦掉在他的手里。
“脏了……”司尘抽抽搭搭地说,无比难过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
罗城愣住了,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划下第四刀。
心里好像有一角被重重击落,狼狈地碎了一地,变成了一颗颗滚动的,珍珠似的淡蓝色小珠子。
滚落一地的小珠子跳啊跳,跳啊跳,跳得他心口发堵,按住一颗,另一颗又跳了起来,疲于奔命,左支右绌。
罗城忽然不明白了。
他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个傻子?”
司尘不高兴地抿了抿嘴,“不,不傻。”
他顺势靠过来,脸颊蹭着罗城的手掌,很快就又开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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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过去,华府的秋天随着满城的枫红色悄然来临,罗城的杀鱼大业却没什么进展。
他相继采用了毒杀法,放血法,枪击,次声波攻击等等各色手段,不仅没能成功干掉司尘,反而让他进化出了原本没有的能力。
现在的司尘,可以生吞耗子药,离开水后的皮肤硬得像大理石,还能用声音发出杀伤力惊人的次声波——一次他笑的时候,差点没把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笑进医院。
总之,罗城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发现自己做的一切——给boss接生,把boss喂大,锻炼boss技能——完全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哪里是在努力干掉大反派啊,他是在兢兢业业养/成大反派啊!
杀鱼大业被迫搁浅,罗城看着一天天茁壮成长,越来越欢实的司尘,心情十分复杂。
日子就在这种操蛋地微妙的心情中平稳地过着,十月份的某一天,罗城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实习生申请。
暑假结束后回学校念经济系大三的艾尔维斯·罗格里斯,在开学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DC,向他的实验室递交了一份助手实习申请。
水形物语(十六)
关于一个经济系的学生来生物研究所要实习什么,罗城也搞不懂。
他拎着申请书翻了翻,抬头看向站在他办公桌前一脸严肃认真的艾尔维斯小少爷,禁不住挑了挑眉,“你来干什么?”
艾尔维斯绷着一张脸,竹筒倒豆子似地讲:“我可以端茶、倒水、扫地,我还会打字,收发电报,接听电话……”
“给我当秘书你还不够格,”罗城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面对这种让人不省心的熊孩子,他向来没什么耐心,“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艾尔维斯强行绷着的表情终于垮了,他怏怏坐下,语气无比低落地说:“我就是要待在这儿,老爹都同意了。”
罗城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问:“为了那个小人鱼吗?”
艾尔维斯猛地瞪眼握拳,愤愤道:“它就是个恶魔!”
艾尔打小性格叛逆,家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要是搁在一个月以前,罗城说不定还会用激将法故意刺激刺激他,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可不敢让艾尔对司尘动手脚了。
别到时候没搞死司尘,再把罗格里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搭进去。
于是他做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它有些时候的确像个恶魔。”
对于被大老板塞进来的空降兵,心知肚明的研究团队成员们并没有什么意见,再加上艾尔维斯长袖善舞的社交达人属性,他很快就在实验室里混得如鱼得水了。
见他和其他人相处和谐,倒真的乖乖做事不去招惹司尘,罗城也就不管他,随他去了。
干掉司尘的计划暂时搁浅,罗城也得回归林柘的本职工作——对于自愈因子的研究工作迟迟没有进展一事,赫尔辛已经阴阳怪气地给他甩了好几个礼拜的脸子了。
同时,他开始刻意冷落司尘。
在培养一段长期、稳固的情感从属关系时,适当和适时的距离感是必须的。
就像驯养一条狗需要“打个巴掌再给甜枣”,要让狗意识到主人才是唯一的至高真理。
他也在试着用类似的方法来驯化一条人鱼。
罗城原本基本上一整天都要待在他身边,如今除了例行的采血和检查工作,一天也就只能抽出一两个小时去陪他玩一会儿。
其他研究人员和司尘语言不通,也不会像罗城一样,像对待人类般温柔耐心地对待他。
于是每回到了罗城离开的时间,少年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眼巴巴地看着,又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便只好哼唧两声,抱着自己的乌贼朋友,翻来覆去地折腾无辜群众的触手。
这一来二去的,导致后来只要罗城一出现,可怜的火焰乌贼就瞬间躲进水池角落的人工水草丛里去,憋屈地藏好自己的爪爪。
罗城认为自己的“驯化”是成功的。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司尘就像被放进了一个真空罩子里,和外界完全隔绝,只有他是唯一的沟通渠道。
——只要不把那条不谙世事的人鱼和他的狗上司联系起来,这种卑鄙的事他做得很顺手。
但是他的骄傲和自满,却差一点造成灾难。
由于艾尔维斯进研究所实习以来,一直都安安分分没惹事,罗城就没怎么管他。实验室里几个想奉承太子爷的小人,为了讨好他,趁机帮他做了许多权限之外的事。
比如,让艾尔维斯近距离接触司尘。
一名研究员在下班后偷偷带艾尔潜入了司尘所在的房间,在那个没有监控和红外防盗措施的年代,躲过保安的视线并不太难。
谁也没想到,艾尔维斯会用一把火烧了那个房间。
放火前,艾尔维斯支开了带他进入实验室的人,锁死窗户,破坏掉房间里的消防装置,在地板上洒满了引燃剂,然后用一只打火机点燃了整个房间。
确保火势燃起来之后,他迅速离开房间,并锁死了房门。
很快,周遭不同寻常的高温干热让司尘开始不安害怕起来,当环境恶化快速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后,他终于忍不住违反了罗城对他下的禁令,尖叫着发出了堪称恐怖的次声波攻击。
短短几秒内,周围数千米范围内的人们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不适,轻则头晕恶心,重则陷入休克。
研究所大楼里的人首当其冲,还没来得及离开太远的艾尔维斯也在最强烈的攻击波范围内。
在这场可怕的灾祸中,死亡15人,重伤69人,还有数百人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那天晚上是艾尔维斯的姐姐珍妮弗的订婚宴,罗城喝了些酒,难得回罗格里斯家族住了一晚。
出事的消息半夜一点多传到了罗格里斯庄园,罗城只来得及匆匆裹上睡袍,就和同样手忙脚乱的罗格里斯一家慌张赶往医院。
艾尔维斯的情况很不好,内脏受损,身体多处血管破裂,性命危在旦夕,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狱门口。
在他们赶到医院的短短半小时内,医生就下了三道病危通知书。
老罗格里斯震怒地对罗城吼道:“爱德华,去替我查,去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敢谋杀我的儿子,我要杀了他!狗娘养的!”
罗城心里瞬间浮出两个字:糟了。
他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回研究所,楼里的火势没有蔓延得太厉害,已经被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员扑灭了,但司尘所在的三楼,一排窗户全都只剩下了焦黑一片。
他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
罗城一身睡袍加拖鞋,顶着没来得及梳理的一头乱发,叉着腰愣愣地站着,看着消防队员们在大楼里进进出出,抬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担架。
一名消防队员走过来,问他:“嘿,先生,你是这栋建筑的负责人吗?”
罗城回过神,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