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沉默立刻浑身紧绷,经过昨天惊魂一夜,他如今有些惊魂未定。
宿源欢倒十分镇定,“进来。”
只见门外进来一普通侍卫,并不是昨日曾带着沉默去过牟德镇的清意,那侍卫对着宿源欢行礼,道:“禀大人,昨日一夜里,除了突然发疯的侍卫傅峰外,榆溪城内并无人发疯、伤亡。”
宿源欢听后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那侍卫离开,宿源欢才看着沉默道:“你也是倒霉,昨日榆溪城没有一家出事,唯一一个发疯的侍卫还让你碰上了。”
沉默抿了抿唇角,如果此事当真如同宿源欢所说一般仅仅是一个巧合还好,如若不是……
那此次榆溪城之行,就不仅仅是危险了。
有人故意支开了其他的侍卫,专门针对沉默。
能够指使执法堂侍卫之人,沉默眼前就坐着一个。
沉默看向因一夜未躺下好好睡一觉而不住打着哈欠的宿源欢,慢慢垂下了眼帘。
此次榆溪城之行,谁都不能相信,他如今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危险加剧,他又能活着离开这榆溪城吗?
从遥远的千年之外来到此地,沉默第一次,对能否活下去产生了质疑。
第47章
因沉默背部受伤, 长长的一道刀痕几乎横穿了整个背部,使他不得不待在执法堂内养伤, 而宿源欢因出了此事, 不敢再随意外出,一直守在执法堂。
如今榆溪城内群龙无首, 剩下的侍卫全部听从宿源欢的指挥,但也不过十几人罢了。
宿源欢开始让人分拨轮流在夜里巡视, 如运气好遇到了刚好发疯的人家, 就将其纷纷制住,带回执法堂分别关押起来,但榆溪城之大, 执法堂就那么些人, 还是有不少人家在一夜一夜的死去。
转眼间沉默与凛暮待在榆溪城已有七日之久,这七日宿源欢日日往九重放飞信鸟, 但无一回复, 而应该早就到了的援军也不见踪影, 情况越来越糟糕,榆溪城内七万人如今已经死了一半有余, 城内百姓不得不开始帮着执法堂往外搬运尸体, 尸体全部搬去了牟德镇的尸山处, 一同存放。
也许你现在搬着的尸体昨日里还同你说过话, 所有人面色灰白,已是毫无生气。
这期间每日都有人试图往城外跑,但每当夜里或是第二日, 这些跑出去的人的尸体都会出现在城门口。死状凄惨。
如今沉默终于能稍稍站起来走动,他披着外衣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萧瑟的街道,除了沉默着搬运尸体的百姓和执法堂侍卫,这里再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气。
半响,他对着站在一边的宿源欢道:“也许我们也已经中蛊了,或者已经感染了这疯病也说不定。”
宿源欢近些时日以来,严肃了许多,往日里的随意消失了,他尝试着勾了勾唇角,但在看到一具具从他身前路过被搬走的尸体,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你为何不为这些人算卦?哪怕大海捞针,也许能算出什么?”
沉默垂下眼帘,“算不了,我试过了,这里面,无论活人,还是死人,只要在这座城里,我就算不出来,似乎有什么挡住了天道一般,除了入神,我什么也做不了,而入神,也只不过是一遍遍的体验他们死前的痛苦罢了。”
宿源欢嗤笑一声:“阻拦天道?不过是尧族见不得人的把戏罢了,苍天有眼,谁都逃不过。”
话落,他已转身进了执法堂,今日的信鸟还没有放飞,哪怕得不到回复,他也从未放弃过。
沉默仍旧看着眼前搬运尸体的队伍,那些尸体,各个狰狞,死不瞑目,老弱病残、青壮孩童皆有。
当天夜里,又是一夜的混乱,这一夜,榆溪城还苟活的百姓,突然有近一半开始发疯,而之前已经被押回执法堂纷纷关押的百姓们,也都开始自残,仅仅剩下的十几个侍卫分身乏术,已是强弩之末。
沉默跟着宿源欢跑去看关押着的已发疯的百姓,只见那些牢房里的人自残方式千奇百怪,却已经都死透了,而两名侍卫正死死的制住一个不停挣扎的小女孩,这女孩是这些人里面唯一被救下来的。
沉默凑近看去,那小女孩被两个强制的侍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慢慢就不动了,似乎是已经放弃了,两个侍卫小心翼翼的翻过小女孩,看她正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们,那眼神空洞洞的,分外吓人。
沉默一愣,大叫一声:“不好!”
随即伸手想掰开女孩的嘴巴,但还是晚了一步,小女孩突然弯着唇角微笑,随即张嘴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和她自己的舌头。
两名把着小女孩的侍卫被此等诡异的情景惊骇到,纷纷松开手后退,小女孩躺倒在地上,保持着诡异的微笑慢慢失去了呼吸。
沉默觉得胸口窒息,他努力的深吸,保持冷静:“尧族……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死绝了才罢休吗?”
宿源欢站在沉默身后,低垂的眼睑挡住了一切神情。
一夜折磨好不容易结束了,第二日天亮,仅剩的几十户人家走出门来,看着眼前的人间惨状纷纷抱头痛哭,那也许就是他们的未来,许是明天,许是后天,所有人都逃不了,逃不了!
除了执法堂,这些百姓已经拒绝继续搬运尸体,他们目光惊慌,缩在角落,喃喃自语,濒临崩溃。
有一二不谙世事的小儿被长辈抱在怀里,不明所以的嘻嘻哈哈,一时耳边哭闹声、嬉笑声不绝,这些人就算不死,也快疯了,被逼疯的。
然而短暂的白日甚至还未让人们缓口气来,再一次的自相残杀开始了,这一次,还未等到夜幕降临,不过是黄昏,所有人都疯了。
除了沉默和宿源欢,就连执法堂仅剩的侍卫们也疯了。
他们残害完家人便冲出了家门,冲上街去,见人就打,不到一方死绝决不罢休,直到一方死了,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榆溪城内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沉默抽了一把侍卫的宽刀,紧紧跟着宿源欢往外走,边走边堤防着不知哪里便会突然冒出来袭击人的百姓们。
宿源欢一刀砍飞扑上来的一名发疯的侍卫,“如今不出去便是死,我们不如试一试,反正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沉默点头,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艰难的往榆溪城城门赶去,路上惊险重重,如若没有宿源欢,沉默怕是早就命丧在此。
终于到了城门,却见城门大开,几个发疯的人在城门附近追赶扑杀,而城门外,正有今日一早大批往城外跑去的百姓又跑了回来,没有意外的,他们各个也已经发疯。
这便是前后的路都被阻拦了。
宿源欢抓过沉默一提气便上了城墙,挥倒砍断所有的墙梯,回头看着沉默认真说道:“我带着你前进危险重重,我并无把握能一直保你性命,如今这些平民百姓无法上来这城墙,我独自去城外探探,如若我运气好能活着回到九重,便会立刻带人回来救你,若是我死在了路上……”
余下的话宿源欢没有再说,他只是又看了一眼沉默,随即转身飞掠而去,一落在城墙下,飞身砍死几个近身的发疯百姓,便飞快向城外九重的方向掠去。
沉默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看着墙里墙外皆是状若疯癫、自相残杀的榆溪城百姓,看着到处飞溅的血液、断裂的肢体,背靠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
此时他握着豪素,抱紧自己的膝盖,虽眼睛看不到了那些人间惨景,耳朵却是堵不住的,不时传来的哀嚎、怒骂、惨叫一直没有停下过。
沉默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之慢,从黄昏到黑夜,居然过了这么久。
终于黑夜来临,四周的光线黯淡下去,夜里寒凉,沉默浑身冰冷,四周的嚎叫还未停下,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宿源欢并未回来。
沉默把头埋在膝盖里,告诉自己,就算宿源欢能够顺利回到九重,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要一天。他只要再撑过这一夜,在撑过这一夜就好了。
尧族之人,屠杀这数万平民百姓,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里的嘶吼、叫喊一刻不停,慢慢的沉默累极,背部伤口隐隐作痛,竟然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突然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影真举着宽刀正对着他,沉默立刻就地滚开,那刀尖擦着耳边划过,差一点就要削下他的一只耳朵。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隐约看到眼前的黑影身量一般,拿着宽刀,宽刀一闪,倒映了一道月光在他的脸上,沉默便看清了那张他近几日常见的一张属于执法堂侍卫的脸,此时那脸上狰狞一片,布满血迹,他心下大惊,爬起来不断后退。
他怎么就忘了,执法堂的人会武!
哪怕疯了,可武功还在!上来这城墙并不难!
他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宽刀,堪堪接住那侍卫砍来的一刀,只觉得握刀的虎口被大力震的发麻。
好在那侍卫如今已经疯了,只屠杀戮,挥刀毫无章法,才能让沉默堪堪有应对的能力,但硬接了几刀后,他虎口已经被震裂,手心湿漉漉一片鲜血,已经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