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看到他们之时,那几个侍卫像是早已察觉到了沉默的靠近,此时正面色不善,严禁着人的靠近。
沉默又上前一步,却发现那几个侍卫动也不动,视线却是向着沉默身后的。
蓦然回头,身后,正有二人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当前一人在看到沉默时,眉尾一扬,眼神甚是耐人寻味。
“……”原来令侍卫们所戒备的并非沉默,而是此二人。
见到沉默站定,那两人缓步走来,当前之人行走间袍角飘荡,端的是行姿潇洒。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行至面前,那人低头,笑意盈盈。
此时沉默年方十六,身高不过勉强到这男人肩头,距离一近,便觉得气势压人。
沉默不语,直接转身,继续看着那被几名高大侍卫遮挡的人影,那人到现在一动不动,不知是有事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对于沉默的不搭理,凛暮并未恼怒,就连他身后的闻璞此次也无过多反应,只见凛暮上前一步,来到沉默身侧,道:“那人已经死了。”
沉默侧头,黑布遮挡,虽看不到沉默的眼睛,凛暮却像是知道沉默要问什么一般,答道:“你看他半响胸膛后背一丝起伏也无,便是没了呼吸,能这么久不呼吸的人,不是死人又是什么?”
闻言,沉默向那趴伏的人看去,此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人的距离不算远却也不近,隔着仿佛被阳光扭转的距离看去,模模糊糊,又怎能看清胸膛有无起伏?
这凛暮怕是身怀异禀,身份不会简单。
片刻过去,不远处传来扑扑簌簌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争执声,随着声音近了,便看清是那古古怪怪的宿大人带着一干侍卫和时安、娄氏二人来到了这里。
那时安老先生一见到趴伏的人影脚步便停了下来,似是不敢置信。
“娄析!”
娄氏夫妇见此双双惊叫不已,当先跑了过去。
离的近了,几人便被黑衣侍卫拦住,不许再靠前一步。
身后宿大人一步一摇慢悠悠的走过去,大体看了一圈后对沉默几人视而不见,只懒散的说了一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还是不要妄动尸体为好。”
“死了?!”
“什么?这兔崽子死了?怎么可能?”
随后娄父便冲趴伏在那里的娄析大喊大叫起来:“娄析!娄析!兔崽子,你给老子起来!”
娄氏夫妇被侍卫挡在一旁,仍旧想冲开侍卫的遮挡,奈何被侍卫死死拦在一尺开外。
时老先生此时已经慢慢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膛大双目,眼中血丝弥布,看样子要比娄析的父母还要悲痛。
那眼中的悲痛渐渐被愤怒遮盖,时安转头死死盯着娄氏二人,怒声道:“你们!你们逼的娄析百般苦难,你们枉为人父——老天不长眼啊!”
此话一出,娄氏二人哆哆嗦嗦的反驳几句,看着娄析的尸体,却是最终禁了声也不再闹腾,似是终于相信趴在那里的娄析已经没了性命。
突然那黑衣侍卫中的一人大喝一声:“谁!”
说着便飞身向身后草丛中揪出一人扔到了众人面前,那被扔下的人狼狈的滚了几圈,才爬起来,神色十分惊慌,一身的学生服饰,双手摆在身前拼命的摇着,嘴里喃喃。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4章
这学生一出现,时老先生怔愣许久,随即便冲了过去,双手拽起他的衣领,硬生生将这不算瘦弱的学生从地上拎了起来,面目逐渐狰狞:“郑路平!你!你说清楚!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你?什么叫你只是推了他一下?”
时老先生虽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力气却是极大,此时将郑路平死死压制住。
娄氏二人见此情景,神色惶惶,惊疑不已。
宿大人看着这边的闹剧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到娄析的尸体旁蹲下,看似随意,实则万分小心的将娄析的尸体翻过来,细细的查看了起来。
娄析尸体早已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一双失去灵性、黯淡无光的眼睛大睁,神情痛苦却算不上扭曲,但到底也是死不瞑目。
沉默注意到宿大人的目光着重在娄析额头一道已经泡涨的伤口和双手多做停留,最后宿大人站了起来,看向郑路平:“你推了他?在这里?”
郑路平被时安放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我只是和他争执时不小心推了他一下……”
“你知道他碰了头?”
“知、知道……我、我当时太害怕了,看见血,转身就跑了,没想到他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
时安老先生双腿一软,似乎耗尽气力般跪坐在地上,头望苍天,喃喃道:“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娄析生来便苦难多多,好在他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努力,眼看着马上就要童试了,明明再熬一熬、再熬一熬,也许就,也许就——”说着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几不可闻。
“也罢,也罢,离了这凡尘,就是离了痛苦,也好也好——”
话落,他又看向宿大人,声音无力,“大人!望大人明察秋毫,将此等恶人抓捕,以慰娄析在天之灵,至少让他一路上走的痛快些。”
宿大人抱臂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时安,似笑非笑:“凶手?郑路平?娄氏?”
时安被宿大人看的心中有些惶惶,腥红双眼垂下,语含沧桑,激动的情绪已逐渐冷静下来:“郑路平在书院里素来爱欺负娄析,许是嫉妒,许是顽劣,老夫曾数次教导,怎会想到……如此小小学子竟胆大包天至此……”
宿大人听得不耐烦,抬手打断他,只一字:“抓。”
身后黑衣侍卫便将毫无反抗的郑路平拖了起来,郑路平四肢瘫软,口中还在呢喃:“他怎么就死了……”
沉默自觉疑虑多多,探得脑中系统“水山蹇,解卦未完”红字未退,心中渐渐有了思绪。
他抬腿直直走向娄析的尸体,黑衣侍卫伸手阻拦,被宿大人抬手制住,沉默便来到了娄析尸体旁,蹲下细细查看。
离得近了,娄析额头的伤口清晰可见,不算狰狞,伤口已经微微收敛,想来拿这当致命的伤口有些牵强,他拿指点了点伤口,凑近鼻尖轻嗅,鼻尖仍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随后他又去看娄析双手。
轻轻捧起娄析的双手,这双手粗糙,看的出来长干粗活,指甲缝里除了泥土却还夹了点别的东西,发白搀着血丝,混在泥土里,不算明显。
沉默头也不抬的问道:“死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人吱声,半响宿大人答道:“尸体僵硬,虽泡在水中减慢了些尸化的速度,但死亡时辰也不会超过一天,至多半天过一个时辰。”
这宿大人对仵作之术看来也了解很多。
沉默:“现在何时?”
宿大人:“申时过半。”
沉默抬头,看向郑路平:“你什么时候推的娄析?”
郑路平突然被问道,仍旧有些怔愣,片刻才道:“前、前天下午……”
沉默起身,来到低垂着头的时安老先生面前,“手给我。”
时安抬头,冷静下来后一张脸慈眉善目,忧愁缠身,闻此不解道:“少年郎,为何要看老夫的手?”
沉默不语,干脆伸手去拽时安的手臂,却不想时安似乎暗中用力,沉默一下并未拽动,反倒自己跌坐在了地上,那姿势可说不上好看。
“噗——”宿大人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旁边默默围观的凛暮也忍俊不禁,道了声:“闻璞。”
闻璞便快步走来,帮沉默强硬的抓起时安的双臂,有闻璞帮助,时安反抗不得,呼吸渐重,能感觉到他曾暗中用力。
沉默对周遭笑声毫无反应,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掀时安的袖子,随着袖口被推上去,几道抓痕也暴露出来,那抓痕颇深,细细几道已经掉了表面皮肉。
果然如此,那娄析指甲缝中夹着的正是几丝人类的血肉。
随即扔下手中衣袖,沉默起身转头看向宿大人,平淡道:“昨日酉时,时安曾来到城外破庙拜佛,其袍角鞋面皆有湿润,证明他来过河边。”
话落,沉默从腰间拿出一粒碎银子抛向宿大人,“这是时安所留,如果没有猜错,娄析的死因并非额头的伤口,而是溺水而亡。”
而娄析双手指甲中的血肉便可证明那是他在挣扎时从时安胳膊上扣下来的。
宿大人抬手轻松接过那小小一粒碎银,凑到鼻端轻嗅,一缕淡淡药香传来,随即他大笑起来。
“有意思,你真的太有意思了——来人,抓——时安!”
宿大人一指,正是时安,那刻意拉长的语调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情势陡然转变,原本被制住的郑路平被放了开来,呆愣的跌坐在一旁,而时安则被几名黑衣侍卫擒了起来,牢牢压制,娄氏夫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撼不已,似是还不明白,双双呆立禁声。
时安突然被制,神情也恍惚疑惑起来,双眼血丝褪去,那张脸仍旧是那么慈眉善目,他问道:“大人,这是为何?为何抓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