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神看见的,不过是被入神者生前最在意之事,或者是印象最为深刻之事,时间、地点均不受沉默自己控制,所见事物多少也不一定,随机性和不可控性十分大。
再睁眼,眼前便是槐树村,没有槐花盛开的槐树村。
眼前景象一阵剧烈的晃动,沉默已是被推翻在地。
“我娘说了,你是个小不要脸的,你娘是个老不要脸的!”
面前出现几个不大孩童面带笑意的稚嫩脸庞,说出来的话语却残忍又天真。
“快滚出槐树村吧!你们家都古古怪怪的,你也是,你娘也是,满屋子养一堆恶心的虫子,说!你们是不是想要害我们槐树村!”
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他身量也相较于其他孩童壮实一些,便是这个孩子,曾偷偷跑去水生家里偷看,看到水生和他娘一起摆弄一些恶心丑陋的虫子。
说着,这男孩便又用力的推了水生一下,直推的刚爬起来的水生又跌坐在地上。
沉默只觉得眼前景物蒙上一层氤氲的水光,随即被水生抬手用力擦去,他却仍旧一声不坑,默默的又站起来。
那男孩儿见水生一副不吭不响、逆来顺受的样子,渐渐也觉得无趣,便打算领他的小伙伴离开,这时有几位孩子的家长来到此处找他们的孩子回家吃饭,见到跌倒在地上的水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不管他,也不批评自己家的孩子,只当水生不存在,领着自己家的孩子就离开了。
水生见他们走远了,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往自己的家走去。
水生的家非常偏僻,只有他和他的娘亲,自水生记事以来,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他的娘亲,和那些不断欺负他们的村民。无论如何,水生的娘亲,总是沉默着,她总告诫水生要忍。水生知道,他的娘亲养了许多很厉害的虫子,想要反抗这些欺负他们的村民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的娘亲不允许。
直到有一天,水声再一次遍体鳞伤的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身上爬满虫子的娘亲。
他的娘亲死了,自己喝药自缢了,死前还放了她亲手养的那堆虫子出来,将自己喂给它们当养料。
这一幕很残忍,一时之间,水生耳中只剩下虫子啃咬尸体的声音,眼前只有那破碎不堪的尸体。
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娘亲一直告诉他要忍耐,他忍下来了,可他的娘亲却自私的离开了他。
这时,一位身穿斗笠面貌遮挡的十分严实的人轻轻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水生身边,发出的声音粗哑难听。
“你想学会怎么利用这些恶心的虫子吗?”
小小的水生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也不问眼前的人是谁,什么目的,他只知道他心中填满了愤恨。
“我想。”
那男子便口述了几个控制蛊虫的办法,因水生娘亲将这些蛊虫养的十分好,如今水生只要使一些方法将它们控制住收为己用就好。
水生学得很快,虽然娘亲从不愿意教他,可他自小和这些虫子在一起,耳濡目染也会一点。
那个男人在水生学会后,送了他两样礼物,并要求他主动吞下了控尸蛊。
第一样,便是梦蛊。
第二样,则是一个人,一个死人,便是曾接待过沉默他们,也曾在水下一次次将那些无辜的人拖下水淹死的青年。
比起后来水生自己控制的那些硬邦邦毫无灵性的死人,这男人送给他的青年却要有灵性许多,就像个真正的活人一般。
他在男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前前后后屠尽了槐树村的村民,将他们纷纷控制起来,这种拥有掌握人生死力量的感觉很快让他迷失了自我,沉迷其中,恍惚间有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他后来杀的那十五人,则是因为那十五人,都对他露出过善意,却又都拒绝过他。
槐树村已经全部在水生的掌控下,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再也没有人可以辱骂他,很快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他跑去了泽水城,一身小乞丐的可怜模样,骗得了不少好心。
给他钱财的、给他吃食的、给他新衣服的……
可是他觉得孤单,槐树村已经没有活人了。
“姐姐,你愿意跟我回槐树村吗?槐树村的槐花可美了!”
“不行哦,我的家人在这里呢。”
“哥哥,你愿意陪我回家吗?我家里没有人了,我自己很害怕。”
“我明天再带点心来看你,我还要做工养活家里人,不能陪你太久。”
……
所有人都不愿意陪水生走,除了涵儿。
“我愿意陪着小哥哥,一直一直陪着。”
是吗?既然这样,放过你好了。
“水生哥哥,我娘亲不让我走远……我去不了槐树村了……”
果然,都是骗子。
水生抬手摸了摸涵儿的头,笑了。
后来,他将那十五人都抓了回来。
割下了曾夸他可爱的双唇,挖下了曾怜爱看着他的双眼,斩断了摸过他头发的手……最后按照那神秘人的指示,撕掉了他们双手的皮肤。
沉默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他出神也很利落。
水生的娘亲身份不简单,会养蛊,却又不愿意水生学习,宁可藏身在偏远村庄,最后自缢而亡。
也的确是有人暗暗指引着水生犯下这弥天大罪,也提醒水生要割下手部皮肤,似乎有意不愿沉默推演。
可那惨遭分尸的十五人,皆是水生自己为之。
他开始享受那些人醒过来看到他时的惊吓,惶恐,和疼痛下的尖叫。
他命令手下的活死人取走他们身上的一样东西收藏,并将他们分尸,作为欺骗他的惩罚。
他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哀求到谩骂,心中渐渐扭曲又趋于平静。
只有涵儿,涵儿没有对他谩骂,只是苦苦的哀求,到最后凄厉的喊疼,直到没了气息,也没有说他一句,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怨恨。
为什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想要用控尸蛊复活涵儿,可控尸蛊只对尸身完整之人有效,而涵儿的小身体已经被他分裂了。
没办法,水生退而求其次,留下了涵儿的大脑和心脏,用虫卵寄生着,让他们不至于失去最后一丝生命力。
涵儿,你说要跟我来槐树村的,你看,你现在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了。
水生虽曾经确实活得艰辛、可怜,却也可恨。
有的人得了力量,会向善。
而有的人得了力量,便会走向歧路。
年幼的水生因仇恨蒙蔽双眼,又因得到力量的快感而迷失自我。
沉默站起来,将所见所闻简单叙述,引得那堆执法堂弟子唏嘘不已。
宿源欢从头听到尾,不做任何表态。
此时,前去接常厉的执法堂弟子也已经背着昏迷的常厉回来了。
好在常厉只是昏睡,还没有被怎么样。
“去水生家里的地下室,里面应当有一些小陶罐,将他们抱过来。”
沉默看了看昏睡的常厉,复又对其他弟子命令道。
很快那些陶罐便被带了过来,还有一只被剖开肚皮已经死亡的小狗。
沉默轻轻将陶罐一一打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虫卵。
那些虫卵见了光纷纷窸窸窣窣的往陶罐底层涌动,很快漏出了被虫卵遮挡住的东西。
是被水生特意切割下来收藏的每具尸体的一部分,以及一颗小小的心脏和大脑,而这心脏和大脑居然还保持着生机和跳动。
沉默要来火把,将这些陶罐内部点燃,很快那些虫卵便被火烧死,传来一股焦臭味,而那活着的心脏和大脑也化为了灰烬。
随着那灰烬被风吹散,沉默脑海中一阵轻微的震荡。
求生卦已解,续命三月。
三月,槐树村数百人加上那惨死的十五人,也不过续命三月。
虽的确为水生所为,可那屠尽了已是死村的槐树村之神秘人,教水生控蛊之术的穿斗笠之人,以及水生母亲的身份仍旧不得而知。
不过有个猜测,那个屠村的神秘人大约和尧族是站在对立面的。
宿源欢伸了个懒腰,掩嘴哈欠:“终于结束了,可以回九重了吧?”
沉默还有些犹豫,背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就这样回去吗?
一直沉默的凛暮终于开口,“回九重,他们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自然有他们的目的,有目的,就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既然凛暮已经发了话,沉默便也不再犹豫,一行人便回了泽水城执法堂,只等稍作整顿,便返程回九重。
宿源欢一到执法堂便找地方睡觉去了,沉默回了屋子,手握豪素,不知再想什么。
“你还想入神?”
沉默抬头看了看推门进来的凛暮,点头。
凛暮坐到沉默对面,面容带了些严肃,“你可知,一个死人,只能入神一次。”
沉默讶异的扬眉,可是他曾两次入神那名为涵儿的女童。
“我开始不说,本想你自己去发现,可那女童情况特殊,让你产生了误会。你能多次入神那女孩,不过是因为那女孩处于半生半死,非生非死的假生状态,是死也带着生气,是生,但其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