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Aliatte)
- 类型:GL百合
- 作者:Aliatte
- 入库:04.09
……
待到渐渐适应楼阁内略有些昏暗的光亮后,奚绰将视线在房中缓缓扫过一圈,拿起了榻边案上昨夜取下的银簪,才笑着看回南逢。
“山中仅我一人,这个时节又无甚新鲜花草,到底是无趣。况且我想念你,也想念蓬莱,一时未曾多思,来便来了。”奚绰替南逢倒了杯茶水,坐在她边上微微叹了口气:“我亦觉得昨夜里确实是有些唐突,扰醒了你,当真对不住。”
南逢看着奚绰的侧脸,只摇摇头道一声无妨。
“先前不是同我来书,说收了个小徒弟么?”南逢接过奚绰递来的小瓷杯,道一声谢后同她谈天:“落云山中没有别人,你想走就走留她一人,她该如何过活?”
“这哪里还是‘先前’?”奚绰乜她一眼,语气带了些笑:“分明已经是过去三四年的事了。”
“她如今已经不小,将近十岁的年纪,比我还要有主见些。”奚绰想起江心亭来,便抿抿唇轻声道:“再过几年待她到了十三四的年纪,我便也盘算着带她一道出来游方了。到底还是山外风光绚烂,岂能一辈子待在山中?”
“嗯。”南逢心里憋着话想说,最终却又还是并未开口。
奚绰看出了她欲言又止,不由得站了起来,轻轻掸掸衣袖,将她从床边牵起。
“好了,我好容易来这一次,你便带我去看看前年同我说的那棵新树,莫要想着再教训我什么了。”奚绰的声音既柔又轻,笑着同南逢一道推开了眼前阁楼的门:“你想说的我都知道,阿莱,不必再说了。”
南逢闻言不语,两人静默间便携手一道走出了房门。
此刻她们正处在东海之中、岛内山边,于是甫一推开眼前这扇门,便有凛冽冬风穿过楼阁林木,自海上扑来。
奚绰许久未曾到过蓬莱,上一次早已是她父亲尚在、自己尚还心思懵懂烂漫之时,于是面对这般她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海上冬风,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尖,回忆起许多往事。
半晌后,她紧了紧肩头披着的衣服,朝身边南逢笑道:“怪道你们南家人脾气越发古怪,想来大半是被这海上狂风给卷带起来的。这样的天气偶然一见我只当作闲来有趣,但若要我日日住在这里,我恐也要生出些脾气。”
她虽是在调笑,语气却既轻又柔,令南逢哭笑不得,只道:“你来脾气?你且告诉我,你有什么脾气?”
在南逢印象之中,奚绰同她年幼相识,到如今两人皆是十余岁的年少光景,她却从未曾见过奚绰同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
似乎是素来如清风明月般性子淡然,有时候又甚至说得上是柔弱无主。这般脾性若是身处世外或许还无妨,但若是入世,便一定是个任人欺辱还不知反抗的性子。
南逢想着,心下有些忧虑的同时再度朝奚绰投去一瞥,翕了翕唇,最终却仍是不语。
不论如何,奚绰总归足够才华横溢,也能够一辈子都在人间世故之外逍遥自在,无需入世。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南逢方能稍稍安下些心来。
……
这边南逢思绪游离,那边奚绰则凭栏看着风景。
“那边便是你说的新林子么?”奚绰看了会儿,视线穿过海滨迷蒙通天的雾气,依稀找到了一片小丛林。
南逢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回道:“嗯。”
此间天色还未明朗,晨光熹微间万物皆是朦胧,染着一股薄薄黛色。南逢视线在远处游移一圈,很快回到了身前。
奚绰正一手拢着毛茸茸的斗篷,吐息之间有依稀可见的白雾,却又很快在冬风中消失。
太久未曾见面,往常书信来往纵使频繁,却也仍旧像是缺失了些什么,总让南逢在午夜幽梦半醒之时感到心下难安。
这一切的不安直到此刻、见到奚绰如此真实又美好地站在了她面前,才终于如潮退般平息了下去。
南逢说不出这样的心意算是什么,也不愿去探究太多。
她只知道,眼下能看见奚绰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便已经全然足够。
……
至此,南逢同奚绰并没有交谈过多,一直待到早膳过后,南逢才伸手招来一名童仆,命他抱了些笔墨,便同奚绰一道往先前所见那片新林走去。
“我刻了几个新章。”奚绰同南逢并肩走着,从袖中摸出一枚小软囊,解开后拈出一枚小印章来,递给南逢:“这个是给你的。”
奚绰递完后,便笑道:“上次你托人带给我的那幅新画,笔锋心意样样皆精妙无双。唯独朱印上的字好几个笔画都不清晰,我当时便想定是你又失手摔了印,便找了块好石头给你做个新的。”
南逢闻言不由得细细端详一番手中印石,笑道:“到底是你心细,这也看出来了。”
语罢,她也朝身旁跟着的另一个童仆招了招手,接过递来的一枚锦囊。
“说来也巧。”南逢笑着抬眸朝奚绰投去一瞥,而后摇摇头含笑将手中锦囊解开,露出内里一角嫩黄色的玉来:“我确是失手摔了印章,于是在那之后……我便刻意托人寻了几块好石料来,重新刻了几个。”
南逢说着,将那锦囊又系好,递入了奚绰手里:“这个,是我为你刻的。”
奚绰微微挑着眉,隔着布料捏了捏软囊中的小印章。
——这倒是送礼送重了样。
一时间两人手里都握着对方为自己刻的章,一时无言后,很快便双双笑了起来。
“到底是阿莱,与我心意相通。”奚绰笑着打开手中坠着流苏的软囊,将那枚名章取了出来,对着渐渐放明的天色细细观看,边不忘笑道:“阿莱亲手所刻,我必视若珍宝,将它替了那枚旧的,往后都随身带上才是。”
南逢闻言亦弯了弯唇角,道:“你的心意在此,叫我以后若是又失手摔了名章,该如何心痛?”
她嘴上言谈如此,却动作十分小心地用指尖将软囊系了个双钱结,末了也并未递给身旁童仆,而是亲手纳入了袖中。
南逢的确万分珍惜这枚章,不论是最初收到它的那一刻,还是最末看它的那一眼,从始至终都视若珍宝,居然再没有失手摔过哪怕一次。
同时她也知道,奚绰必定也是万分珍惜她所有的那一枚。
直到许多年后,一切早已月非当年月、人无故时人,南逢终于同那枚印章重逢再见时,这往昔种种便一时悉都蔓上了心头,一如溪流回溯。
她第一次踏出了蓬莱地界、借了落云山中的天光,见到了奚绰生长的地方。
这里诚然同奚绰说过的一般无二,是同蓬莱大为不同、极其清净悠远的世外桃源。
只是一切迟到如今,南逢却已经连奚绰说这句话时的声音都快要记不清晰。
不论她如何地每日每夜不愿让自己忘记,当南逢再次握着那枚印章时,都再也想不起那时奚绰同她说过的话、记不起那年奚绰同她相见相谈时的语气。
唯独那一张含了三分浅笑的脸,穿过了雾霭弥漫的东海,又经行过朝内山河四方,在午夜幽梦半醒之时于梦境中一遍遍回溯,令南逢永远无法忘却。
如今想来,南逢只觉往日种种千般,到了末却终如一句当时惘然,仅能追忆。
79.往昔回溯(二)
三四月的时节, 晨间总是阳春光盛。
雕了花的窗格外偶有稀疏遥远的鸟鸣, 那婉转啼鸣和着??叶动风声, 在一片寂静中只显得万分微弱,一如耳语般低软轻柔。
在这之中,落云山的早晨仍同千百个过往岁月一般, 悠远静谧,和煦无声。
直到一抹染了暖意的日光终于从窗格渐渐挪到床沿上, 奚绰也终而缓缓从一夜悠长缥缈的梦中剥离出来,在这个落云山最好的时节内幽幽转醒。
窗边沾染了日光金色的轻纱飞舞飘扬,放眼望去, 又是一天风和日丽。
奚绰看了片刻, 终而幽幽叹出一口气,将最后一点尚且迷蒙的神思也从梦境中抽离。
而后她借着晨光摊开手心, 看向指间被她握了一夜的那枚腰坠。
细碎的流苏缠绕在指节上,弯弯绕绕间细碎微温。奚绰垂眸静默间将它一点点解开,最终系回了腰际。
“……”
眼下窗外春光大盛, 正是金芒熠熠。奚绰静静地看了片刻, 却终而沉思未动。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鹿铃声, 细碎的碰响由远及近,她才回过神来,彻底松开了手中紧握着的那一抹流苏末梢。
待到略做一番整顿推开窗后,奚绰便毫不例外见到自己年纪最小的那个徒弟, 正扒在窗外捧着个盖着盖的茶杯, 抿着唇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栩儿起来多久了?”奚绰隔着窗朝她招招手, 含笑间伸手接过茶盏,问道:“是从哪儿过来的?用过早膳了没?累不累?”
奚绰轻声问着,边弯腰轻轻摸了摸小徒弟头颈,又从怀里摸出巾帕来,将她额发下的细汗擦拭干净。
奚绰看着小徒弟仰面看向自己时的笑意,只觉得她白□□粉又烂漫天真,实在讨人喜欢。
如此想着,奚绰便伸手又抚了抚小徒弟柔软的脸颊,两人相对,皆是浅笑盈盈。
待到裴真意见奚绰将茶都喝下去了,才双手接过杯子,笑眯眯开口回道:“徒儿约莫卯时后起来,是从溪边来的,还未用过早膳。大师姐眼下应当已经准备好了,方才便叫我来给师父送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