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Aliatte)
- 类型:GL百合
- 作者:Aliatte
- 入库:04.09
像是想要进来,又像是在顾虑什么,那人孤身支着伞,站在了倾盆雨水之中,让人看不清神态。
地面上为雨激起的泥点很快沾污了她的裙摆,为斜风吹入伞底的雨水也迅速濡湿了她华贵的衣衫,但时间越拉越长,她仍旧还是站在那里,半点动作也无。
她只是仿佛注意到了小楼二层之上的融融灯光,沉默之中视线偶然间会扫过那里。
沉蔻并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等了这样久,也几乎可以确定此间诚然只有她一人,站在这里也并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反而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她终于主动从树后站了出来,视线带着几分犹疑地朝那人走了过去。
随着她踏出的那第一步,二层之上书房里的小灯也骤然灭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人忽然间吹灭,沉蔻知道,是裴真意停笔了。
篱笆外的人半点也没有注意到树后走出的沉蔻,只在那熹微灯火暗灭下去的那一刻,翕了翕唇,又用力咬住。
一时须臾的停滞之中,耳畔纷杂震响的雨声都似乎被无限放大。
雨势依旧,滂如倾盆。
34.故人相识
裴真意画完了画再抬头时, 入目窗外一片黯淡,一时竟然让人难分昼夜。
沉蔻似乎在某个她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出了门去,到此时也还未回来,也不知感到无趣了没有、是去了哪里。
想着, 裴真意加快动作收拾好桌案,将烛灯捻灭后起身走了出去。
夏日的雨来得急而大, 隐隐的雷声都在水天相接的莲湖尽头依稀可闻。
窗外风温雨暖,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并无需畏惧。裴真意拿起了厅中沉蔻放着的雨披, 抖了抖后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裴真意近来感到自己出了些视力问题, 又或者是这片雾泽的浓雾实在太过深厚, 她总觉得远眺之时, 许多事物都模糊不清。
一如此时, 她为何像是看到了院落之中, 站着两个人
裴真意心下犹疑颇深,便干脆取下了遮挡视线的斗笠, 靠在廊柱上朝外扬声唤道“沉蔻, 是你么”
这一声下去, 真的沉蔻回了头,而另一个人则是纹丝不动。
裴真意暗道自己当真是昼夜不分、作画作糊涂了。那哪里是什么幻觉, 分明是个访客。
想着, 她微微摇了摇头, 放下了斗笠, 从门边拿起了另一把伞, 朝外走了出去。
烟水闭合,雨雾通天。
待到裴真意边解着袖口边走到那访客面前站定后,院中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栩儿。”
一声低而带了颤的轻唤声出口,裴真意却置若罔闻,面不改色。
随着时间渐渐拉长,这样的沉默中很快便染上了些许尴尬气息。沉蔻很快便也猜到了来者何人,一时也就更加不好插话,只是讪讪地站在一旁,撑着伞等一个圆场机会。
直到好半晌过去,三人的裙摆都终于被雨水染得湿了个彻底,裴真意才牵强地抬眸笑了笑,音色清浅地回了一声。
“师姐。”
而后又是一段长长沉默。
沉蔻目光在这两人间来来去去几个来回,发觉这两人当真是气氛古怪。
又好半晌过去,依旧是无言。
沉蔻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像话,她知道裴真意素来虽然温和清浅,却也始终有些脾气,而从裴真意所言之中,她又隐约知道这位二师姐蔺吹弦的脾气也并不小。若是放任这两人不管,或许她们能在这院中相对无言一个时辰也未可知。
于是她幽幽叹了口气,朝裴真意伸出手去,扣在了她腕间。
“外面雨大,有什么话进去说罢”
她声音幽幽柔柔,握着裴真意手腕的动作却不容置疑,一时裴真意神情也微微松动了下来,垂眸转身跟她走了进去。
沉蔻回眸朝蔺吹弦笑了笑,并未多言。
进了小楼厅堂后,沉蔻将大门合上,门外的震耳雨声便为这一扇木门所掩,一时仿佛万籁皆寂。
到了这个时候,沉蔻才隐约发觉了一件事。
蔺吹弦一人到了光晤湖,竟是半点傍身之物也无。沉蔻抬眸朝她暗中投去几瞥,便发觉了她除却那一身华服,便当真是再无他物。
向上看去时,沉蔻见她耳垂上空空如也,心下也知道方才她递给那车夫的,恐怕便是自己的首饰。
厅堂中气氛诡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沉蔻面色不甚在乎地掸了掸身上的水,朝裴真意说道“我去把方才没摸完的鱼摸出来,好做顿饭吃。”
说着,她朝裴真意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肩头,披上雨披走了出去。
待到沉蔻裙角消失在门边的那一瞬间,裴真意便垂下了追随着她看的视线,无言间落在了一边。
她指尖轻轻拨了拨椅扶手上的一小块斑驳木漆,便听见蔺吹弦幽幽问了一句话。
“你这些年还好么”蔺吹弦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是裴真意从未听她流露过的小心与试探。
原来这些年,她也是会内疚的。
裴真意想着,摇摇头答道“师姐不必担心,我出山十余载,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那便好。”
蔺吹弦的语调让人听不出言下究竟何意,也让裴真意猜不出她这样狼狈的孤身一人到此地,究竟是为何。
于是一番几无意义的对话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廊外的雨都小了下来,裴真意透过半开的窗扇看见沉蔻提着两尾鱼走了过去,蔺吹弦才再度开了口。
“栩儿,我”
她本是想说声对不起,而只要这声对不起说出口,就可以引出一切的解释。但到了这一刻,她又发觉即便是一路的冥思苦想,当真到了这一刻时,她又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将近二十年了,从她还是个青葱少女时,许多的事情她就已经习惯了一人承担,不为外人道。于是面对着这个曾让她感到过无尽痛苦与愧疚的师妹时,她便依旧是无论如何也不知从何说起。
过往的磨难与痛苦早就将她划得千沟万壑,那沟壑里积攒着尘埃,将她最初的模样侵蚀,让她变得功利又擅媚。
窗外檐铃响了三声,裴真意终于也看不下去她这幅欲言又止的做派,微叹口气岔开了话题。
“师姐远道而来,为何半点行李也无”裴真意将一盏茶推给了蔺吹弦,尽量将声音放轻“是否出了什么事”
蔺吹弦接过茶来,垂眸笑了笑。
她抿了口茶水,抬眼直直看向了裴真意。
“栩儿,你没有事、师姐没有事,元家如今已经覆灭,这个世上我便再无他求。”蔺吹弦说着,放下了手中茶杯。
“从前我所做的一切,如今都已经没有了意义。那些身外之物,我便也再不需要了。”
裴真意和她对视着,心下也泛起潮涌微澜。
许多年不曾见了。但直到如今,她还记得曾经落云山里那个神采飞扬、明朗果决的二师姐。
她是整个师门里最意气风发的一个,性子从来都和恬淡温柔的其他人不同。许多年前裴真意得知了她在达官派系中混得风生水起时,心下也从来未感到过意外。
是二师姐的话,怎样都是可能的。
但到了今天,为何她会对自己说“再无他求”
裴真意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蔺吹弦一定有难言之隐。她从未见过蔺吹弦流露出过这般疲惫的神情,也轻细地看清了她眼底的沟壑与尘埃。
或许这些年,谁都不曾好过。
“栩儿,富贵与显达从来都非我所求。”
蔺吹弦的声音很低,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杯身上的釉下彩纹,视线低垂。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再没有了意义。”
“你做了什么”裴真意接过了话头,抬眸看向她。
蔺吹弦也抬起了眼睫,一时二人对视,却谁也没有再开口。
该从何说起呢蔺吹弦觉得自己身后晦暗的年岁太过错综庞然,以至于她翕了翕唇,最终沉默。
两个师姐妹在厅中喝完了半盏茶,依旧是毫无进展。
直到好半晌过去,沉蔻从不知哪个门走了进来,靠在了一旁柱上,曲起指节敲了敲,提点道“吃饭了。”
裴真意回过了神,从椅边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这个时候,蔺吹弦才真正注意到了沉蔻,一时便站了起来,朝她微微倾身行了个礼。
“在下落云山奚绰二弟子蔺漪。此番贸然来访,还望姑娘见谅。”
她习惯了同各式各样的显贵之人打交道,纵使近来有些生疏,但她甫一看见样貌出尘又行止得的沉蔻,还是下意识将她当作了裴真意结交的哪家闺秀。
沉蔻不在意地笑笑,回道“哪里的话,路途劳顿,姑娘好生歇息便是。”
她看出了蔺吹弦眉眼间的疲乏,便只是这样说着,将人一同招进了偏厅。
时间早已是午后未时,这个点雨势见小,天色也稍稍亮堂了些。沉蔻打开窗扇,一时微风穿堂,雨声淅沥。
午间做了道烧鱼,并藕汤时蔬,皆是照着沉蔻同裴真意二人口味做出来的家常菜式。
蔺吹弦许久不曾体会过这般架势,这些年里她见过的无一不是高桌华烛、锦缎罗帷,酒席之间阿谀奉承、假笑连连。
而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家常小菜,还是在许久之前的落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