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脸色又变了变,勉强笑道:“既然是严二公子,那回去皇家认祖归宗也算是……”
纪明武看着他。
书生受不住,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妥协了:“好吧,看在当年老师的恩情上,在下便助纪大侠寻回严二公子。”
…
蒋老头把重伤昏迷的钱平送到什锦食,引发了什锦食内巨大的恐慌。
“东家被人掳走了?冯姑娘也受伤了?纪东家去追人了?”张大娘一迭声确认,脸上满是无措,手都不知道摆到哪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蒋老头看看张大娘围着仍旧在昏迷的钱平,焦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再看看几个严墨戟不在似乎就失了主心骨的伙计掌柜,还有纪明文、张三郎这两个尚未成年的娃娃。
他咳嗽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在墙角扯着小辫子的纪明文把头发一甩,开了口:“蒋翁,冯姐姐现在怎么样?”
蒋老头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她受了些轻伤,应无大碍,想必稍后会过来。”
“那就好。”纪明文贝齿轻咬下唇,看向了张大娘,“大娘,你莫围着钱平哥转了,让他好好休息,待会冯姐姐来了,叫冯姐姐看看他。”
张大娘正想着是去烧壶热水还是请郎中,闻言动作一顿,有些恍然大悟:“是了,冯姑娘懂医术,还是叫冯姑娘来看。”
她稍稍冷静了些,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先去叫人烧壶水,把他衣服换了。”
说完就先出去了。
张大娘刚出去,得了消息特意从“饱餐一顿”的总铺位置赶过来的周洋夫妇刚好进门。
周洋和吴娘子刚进门,就看到纪明文小丫头正在跟那几个掌柜说话,于是对视一眼,先退到了门口。
“诸位也都去忙吧,大家都围在这里,咱们铺子的生意谁忙呢!”纪明文看向了那些掌柜。
那些掌柜们互相看了眼,犹豫了下,推搡出吴掌柜来。吴掌柜干咳一下,开口道:“我等也是忧心,若是严老板出了事,那咱们的生意可如何是好呢?”
纪明文抿了抿唇,脸色变得更坚毅了一些:“墨戟哥不在,铺子还是按照老样子来便是,从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她咬了咬唇,悄悄握了一下拳,坚定地道:“至于墨戟哥……我哥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诸位不用担心。”
吴掌柜他们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彼此使着眼色退了出去。
在他们看来,被江湖中人掳去,严老板和他的夫郎这一弱一残,八成是要罹难不幸的,少了严老板这个主心骨,那什锦食这么大得铺子,难不成还能指望这小丫头?
不过人情世故他们自然懂,这个时候也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姑且先各忙各的了。
——再者,什锦食也有不少江湖人,说不得严老板真的能平安归来呢?
那几个掌柜都出去了,纪明文才喘口气,打发了围在周围的几个伙计,又让人去甜品站那边通知一声。
她想了想,又看向在角落沉默不语的张三郎,嘱咐了一句:“三郎,冯姐姐这几日应当没什么精力管店里的报账,你多费心一些——尤其是与咱们合作的那几家商铺的账簿,多盯着点。”
什锦食现在店里的算账是专门请了不少账房先生,但是总账还是在冯问兰和张三郎两个人手里管着。
冯问兰既然受了伤,还得照应钱平,这几日什锦食的生意恐怕就顾不上多少了。
张三郎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应下。
纪明文又看向了站在门边紧紧握着手的周洋和吴娘子,想了想道:“周大叔,‘饱餐一顿’的工作我不太清楚,墨戟哥有给你们交代什么吗?”
周洋与吴娘子对视一眼,拍拍手安抚一下自己的妻子,对纪明文道:“东家之前要我们先去和卫氏镖局沟通一下,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退役的镖局弟兄愿意来咱们这里做事,我们前几日跟卫镖头打听,他说这两天给我们答复。”
纪明文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发辫,斟酌了一下,道:“那墨戟哥不在的这几天,还请周大叔继续操持……李四哥要是带了那江湖门派的人回来了,周大叔再和李四哥确认吧。”
周洋点头答应下来。
最后,纪明文才对蒋老头笑笑:“蒋翁也先去休息吧。”
蒋老头看着这小丫头三言两语把目前因为严墨戟失踪、钱平重伤导致的问题处理了,颇有些诧异,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找了个房间调息去了。
等会冯问兰来了,他还打算找冯问兰要点伤药呢。
蒋老头出了门,周洋夫妇这才得空跟纪明文问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周洋自然是颇为震惊,但吴娘子不确定恩公是否愿意把身份暴露,所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纪明武的武功,又不知道掳走东家之人的身份,反而对纪明武有着十足的信任,好好宽慰一下纪明文。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纪明文才忽然身体瘫软,坐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点面对吴娘子他们的笑容,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只是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
…
蒋老头出了门,身后转出一个沉默不语的张三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拦在他面前,鼓足勇气问道:“蒋翁,想请教你一件事。”
蒋老头和张三郎几乎没怎么打交道,只知道这少年一直围着那李四打转,年纪轻轻管着什锦食的账房。现在看他站到自己面前,不由得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拒绝:“什么事?”
张三郎咬了下唇,低声问道:“东家这次被掳走,到底是因为什么?”
听了张三郎这话,蒋老头神色微变,眼角的皱纹都抖动了两下,片刻后才回答道:“这我也不太清楚,许是什锦食招惹了什么人吧。”
“平哥在咱们青州城里都被一下子打伤成那样,还是蒋翁出手才救了回来。”张三郎无措地绞着手,抬起头来时眼神里满是惊慌,“那、那四哥去了风步派,路上会不会有事?”
蒋老头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想来李四机灵,应当不会有事。”
张三郎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
什锦食的众人几乎都是被严墨戟一手教导出来的,心里都把严墨戟当做了什锦食乃至他们心里的支柱。哪怕是严墨戟去了青州城时、负责留守小镇的张大娘他们,心里也还靠着严墨戟留下来的规划进行着什锦食的运营。
毕竟在镇上的时候,周围都是他们熟悉的街坊邻居、要做的事情也简单,守成便可,再拓新也没有可以拓新的市场。
而现在,严墨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忽然被人掳走,一贯是除了严墨戟之外最有话事权和主见的李四又迟迟未归,钱平昏迷、冯问兰蒋老头受伤……
一时大家都乱了分寸。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最早站出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继续做事的,竟然是年龄最小的纪明文。
纪明文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不过是在家里帮帮家务、或是纺纺棉纱补贴家用;严墨戟自从纪明文来了青州城之后,一有功夫就带着纪明文,给纪明文讲解什锦食发展的路线和可能性,还遭了好些掌柜和伙计的暗中耻笑。
——这严老板做生意挺精明的,怎地在家事上这么糊涂?
——小姑既不是亲妹妹、又是个早晚要嫁出去的赔钱货,教她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不怕她将来帮着夫家抢夺什锦食的生意?
也有自以为世故的人隐晦地劝过严墨戟,为这小姑请个女红师父教导一下女红,找个能帮衬什锦食的人家嫁过去就得了。
严墨戟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当纪明文在当前的局面站出来、并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代替严墨戟巡回各家铺子的时候,不少人都大跌眼镜,想看她的笑话。
只是其他什锦食的骨干都坚定地支持着纪明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然而纪明文竟然真的把什锦食的生意撑下去了。
她每天早晨都会早起,先照着施夫子留下的字帖练几张字,之后蒋老头会来接她去什锦食,先去火锅店、再到美食广场,处理各种杂事;下午去甜品站和书院分店,并还要回家一次听施夫子讲课;晚上跟张三郎一起对账。
不过几日,纪明文从前脸上的幼稚便消散了许多,换上了这个年龄少见的成熟,唯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依旧保持着独有的灵动。
为了防患于未然,在冯问兰的建议下,蒋老头每日陪同纪明文进出,以免有人想对纪明文趁火打劫。
蒋老头和冯问兰虽然被那不知道哪来的虚动境高手打晕,但不知是不是那人看不起他们还是对他们没什么仇怨,受的伤不算重,冯问兰拿了好药,两人晚上调息着就恢复了很多。
冯问兰这几日心思全都放在了挽留钱平的生命身上。
虽说纪明武当日出手用内力护住了钱平,但钱平的伤势依然颇重,冯问兰整日都在钱平身边,日夜配药熬药、施针刮痧,才勉强把钱平的命救回来。
…
被所有人惦念着的严墨戟悠悠醒来时,只觉得全身仿佛都在一只小船上一般晃晃悠悠,呼吸间尽是干稻草的气味和淡淡的水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