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想了想,说:“那要这个‘别人’是谁。倘若尊上肯和我睡,我非但不觉得讨厌,反而很是欢喜。”
他白玉无瑕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晕,如染上烟霞,美不胜收。
魔尊看着他,万年不曾起过波澜的心绪,此时却是起伏不定,他不能告诉这个又傻又痴的人族,他们都是他,否则,他必定不会那样喜欢他了。
幽冥山川之主,无所不能的魔界尊主,却不能维持真身,何等可笑。
他的伤自然有解决的法子,这个人族的身体很特别,是最合适他的药鼎,只要用他采补疗伤,体内的冥气自会化解,也不必用取血的笨法子。
只是,这样小小的,又脆弱的人族,怎么承受的住他?他怕他疼,怕他哭,怕他畏惧,更怕他不再喜欢他。
所以,尽管有很简单的办法为他重凝元丹,他却只能另寻他法。
沈眠见他不言语,疑心他生气了,只好妥协,将被褥往上拽了拽,把身旁像个成年人般紧锁眉头的小魔头盖好。
虽然他不知道魔修大能怕不怕冷,就像他不明白,到小魔头这种境界,为何需要睡觉。
他叹道:“也罢,你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只是千万别让尊上知道。”
他提起“尊上”那两个字,不似旁人提起那两个字时的敬畏,恐惧,反而很是甜蜜,柔软,好似在轻声呢喃着心上人的名。
魔尊并非没有名讳,只是那名,在很遥远的过去,被他丢弃了。正如他的相貌,被他丢在了遥远的过去。
魔尊没有名讳,没有相貌,甚至真身都难以维持,曾经他一无所有。
可现在,他拥有一个很漂亮,很乖顺,也很可爱的人类小少年,这个比他年幼数万年的小少年,心里总是想着他,念着他,深深爱着他。于是,他便觉得很满足。
第112章 5-06
久久破不了境, 沈眠渐渐失去耐心,他此刻倒是可以理解, 为何许多修行大能最终都入了魔。
他不过短短数日没有进益,已觉得烦闷,而那些修行奇才,成百上千年地停滞在飞升境巅峰, 距离登天化仙仅有一步之遥, 却始终跨不过那道门槛,久而久之,自然要给逼疯魔了。
沈眠毫不怀疑, 当人族修行到了那种境界, 对神明的敬畏会弱化许多, 因此, 他们不会逆来顺受, 只会感到怨愤, 仇恨, 恨神明赐予他们修行法门,却阻绝成仙之道。
到那种时候, 心性乱了, 道心浊了, 自然也就入了魔。
沈眠吃着红枣, 暗道怪哉,莫非果真要如原主那般等个十多年,才能重塑元丹?莫非人之命数果真是注定好的, 是改不得的?
擅自改动,是不是又会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沈眠趴在桌边蹙眉凝思,却忽然偏过头,问桌边的一只小紫鸦:“你说,不信命的人,能不能活得长久?”
小紫鸦低下头,用尖喙轻轻啄了啄沈眠的手指,似讨好一般。
沈眠轻哼道:“就你机灵。”他捻起一颗红枣送到它嘴边,看它一点点啄咬,很快将一整颗红枣吃干净。
“我真是羡慕你。”沈眠小声低喃道。
他本意是,羡慕紫鸦不必辛辛苦苦地修行,便可以活上许多年,可他连区区百年都是奢求。
可这句话落在魔尊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一只小鸟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自然是可以无拘无束地翱翔于苍穹。
于是冷血了千年万年的魔界之主,这一刻有些心软。
他踏入殿中,看着趴在桌边的人类少年,说:“本尊带你出去。”
“你要带我去何处?”
“外界。”
他说的外界,自然是指魔界之外,除了幽冥山川地界,别的地方,在魔界被称为“外界”。
沈眠摇了摇头,用嫂子的口吻劝道:“小祖宗,你可不许再惹是生非,叫尊上为难。”
魔界之主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很是有些不悦,道:“本尊从不惹是生非。”
沈眠轻轻扬起好看的眉,道:“哦?上回受了重伤差点死去,吃了我许多血的人,莫非不是你?”
小魔头眉头一皱,极认真地解释道:“本尊不会死。至多闭关个百年,便可恢复。”
那次是他大意,一个元婴期的小子,即便拿到那把剑,也发挥不出其十之一二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
沈眠依然不答应,道:“可你还是会受伤,受伤了,我便会担心,尊上也会担心,所以你还是不要离开魔界。”
“那次情况特殊,这次不会了。”说完,小魔头又补充一句:“本尊会保护你。”
沈眠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扑哧一笑,道:“不知为何,你的话,总是叫我不自觉地相信。莫非是因为你与尊上生得太过相似?”
小魔头抿了抿唇,冷冰冰的小脸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立刻转身,道:“去外界,须换身衣饰,否则会有麻烦。”
他抬手一挥,沈眠便换上一套蓝白长衫,是常见的修士服饰,只是质地十分柔软顺,是用天蚕雪丝织就,腰间束着一条玉白腰带,悬着一枚十分精致漂亮的玉坠,说不出是什么图案,只是瞧着极贵重。
沈眠拿起玉坠在指间把玩,却道:“我尚未答应你。”
“为何不答应。”
沈眠沉默片刻,说:“跟你离开这里,就见不到尊上了。”
小魔头微微一怔,道:“很快便回。”
不等沈眠分辩,他便一手握住沈眠的手腕,两人消失在原地。
***
不同于幽冥山川地界终年阴寒,不见天日,外面的世界却是繁花绿水,一片繁盛的景象。
两人泛舟湖上,沈眠一身淡蓝儒衣立于船头,精致的眉眼似梦似幻,这条湖本就不大,看得岸上的人都痴了,跟着船只往前走。
小魔头板着脸,把他唤进船舱。
沈眠在他对面坐定,自顾拿起一杯热茶,轻抿一口,道:“小祖宗,你一定要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小魔头点头。替他寻材料炼制丹药,重塑元丹,自然是要紧事。
沈眠又问:“是什么要紧事,可以同我说说吗?”
小魔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沈眠茫然地指向自己,“与我有关?”
小魔头自顾仰头喝了一口烈酒,他生得稚嫩,却用这般娴熟、随意的姿态大口饮酒,实在是诡异。
沈眠到这个时候才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小魔头,其实是个活了许多,许多年的老怪物。
沈眠忽而想起他近来对他越发亲密,心下吃了一惊,试探道:“小祖宗,我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问。”
这样好说话,沈眠更是忐忑不安,问道:“你莫非对我……有那个意思?”
小魔头迷惘地望着他。
沈眠索性说开,道:“你该不会对我存了私情?”
小魔头看着他,过了许久,说道:“是又如何。”
“什么如何?”沈眠从他手里夺了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饮尽,道:“这自然是不对的,你该知道,我心里只有尊上,你若是喜欢我,我可不能回应你……”
对面那张严肃的面容似乎并无动容,只是细细看去,那双清透的紫瞳微微漾起水光,显得很是温柔。
沈眠道:“你不生气?”
摇头。
沈眠松了口气,心说这小魔头大抵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人,忽然见着他这样的美人,又日日相处,难免生出情愫,算不得情爱。
***
那片绿湖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茗居”,茶楼老板是个修行者,也做些灵石买卖,所以时常有修士在此处用茶。
茗居二楼。
一个穿着华贵衣衫的男人立于窗边,手摇描金折扇,眺望远处的那片绿湖,感慨道:“姬兄,我方才好似看到个仙人。”
桌边坐着一位玄衣少年,墨发束起于脑后,身后背着一把玄黑巨刃,清俊的面容显出几分寡情冷血。
“仙人?”玄衣少年似乎记起什么,眸色渐冷,道:“越是美貌的人,越是狠辣,皮相是最靠不住的。”
“姬兄何出此言?瞧你的模样,似乎有段故事,不知可否说与在下听听。”
姬长离扯了下唇,道:“受过一次教训罢了,哪算得什么故事,不提也罢。”
那段屈辱的过去,他是断不肯说与旁人听的。虽不知沈惊羽是死了,还是废了,那个人都不值得他再耗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扁舟停泊在岸边,从案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年,另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两人皆是容色不俗,尤其是前者,一身蓝白蚕丝锦衣,眉目如画般出尘,如同仙人临世。
那个衣衫华贵的公子又叫唤道:“姬、姬兄,你快来看,这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你若不看,定要抱憾终身……”
姬长离冷嗤一声,漫不经心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便彻底愣住。沈眠恰好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
姬长离想起数年前,他还只是个刚筑基的毛头小子,背负姬家全族期盼,拜入浩玄仙宗剑峰长老门下。
那日春光明媚,院中桃花开得极灿烂,他站在台阶下,沈惊羽立于阶上石亭中,被众弟子众星拱月般簇拥于其中,便是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矜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