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浑身无力,小腹丹田处细密的疼痛从未停歇过,也没有精神再和穆烺置气,只当后面倚着的是个舒服的靠垫罢了。
徐盏星抬眸看着熟悉的摆设,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时间不过一月,却发生了很多事,重回到万妖殿,徐盏星才能不再绷紧自己,审视周围一切陌生的人事物,久违地松了口气。
寝殿墙角的香薰炉静静燃着,丝缕青烟从镂空的圆孔中冒出,抚慰了疲惫的心神。闻着浅浅的草木香气,重伤未愈的徐盏星几欲昏睡过去。
“尊上……”
张老的声音让徐盏星的睫毛颤了两颤,双眼恢复清明。
“张老但说无妨。”
张老叹了口气:“您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
徐盏星勾了勾嘴角,这幅态度气得张老胡子又翘了翘,告诉自己不要和小尊上一般见识,才继续说道:“你的识海内积蓄着阴毒的魔气,它们在不断侵蚀着您的灵力和身体,这便是您浑身无力、丹田隐痛的原因。待老夫为尊上做一药浴,您运转几圈,便可祛除魔气,七日后便可治愈。只是……”
“只是什么?”穆烺抢声而问。
徐盏星垂眸看着,穆烺放在床边的左手慢慢捏皱了床单。
“只是……棘手的是尊上体内的毒啊。”张老看两人的表情,尊上面无表情,穆尊者脸色黯淡,俱无惊色,看来……
“你们已经知道了?”
徐盏星点头。
“这毒是异蛇欲毒,张老可有方法?”穆烺看着张老问。
张老张了张嘴巴,刚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叹气不语。
穆烺见张老的模样,先是双眼一亮,而后急道:“张老,您倒是说清楚些啊!”
“毒非无药可解,解药却举世难寻。”
穆烺心中沉了下去:“什么解药?”
“蛇蜕,整副腾蛇蛇蜕。”张老摇头,“腾蛇本就凤毛麟角,因其是神兽之体,幼年期便更容易夭折,这是天道规则。自千年前腾蛇老祖飞升之后,便再没有听说过腾蛇的消息了。”
穆烺低头抿唇,垂眸不语。
“此毒虽难解,但是如今我有了压制之法,不必太过担心。”徐盏星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张老,“这是昊天仙尊赠我的雪灵寒心,能压制蛇毒。”
张老小心观察了一番,喜道:“确实是个宝物,这寒心至纯至寒至清,正好压制这至邪至烈至浊的蛇毒。这样以来,纵使得不到腾蛇蛇蜕,尊上只要一直佩戴它不离身,便能永远压制蛇毒。”
徐盏星点头:“所以蛇毒一事,不用再烦恼了,张老还是着手准备药浴吧。”
“是。”张老拱手退下,准备药浴事宜去了。
穆烺紧紧系上荷包的绳结,小心挂回徐盏星的腰间,扶他仰躺下,道:“尊上,寒心始终是外物,不是长久之计。”
“我怎会不知?只是别无他法罢了。”徐盏星说,看着穆烺垂下的如小扇般的羽睫,想起穆烺这些日子以来做的种种事,心里终究一软,“穆烺,这次你又救了我,我许你一件事,你想好告诉我。”
“我现在便有一件事想请尊上答应!”穆烺猛然抬头,抓住徐盏星的袖口,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悄悄松开。
“什么事?”
“尊上真的……什么事都会答应吗?”
徐盏星眼皮一掀:“留在万妖殿不可以。”
穆烺呼吸发颤,他低下了头:“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徐盏星啧了一声:“穆烺,万妖殿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几次三番赶你不愿走?”
“我所求的……”穆烺喃喃低语,他垂头不抬,右手慢慢攀附住徐盏星的衣角,先是轻轻捏住,而后紧紧攥在手里。
他似乎把全部力气都集中在手心里,死死攥紧徐盏星的衣角,拳头打着哆嗦,似乎手心里的是他不可剥夺的珍宝。
穆烺咬着牙,字字打颤:“我所求的,是留在你身边。”
徐盏星怔住。
他看着穆烺的发顶,很久才出声:“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穆烺低笑,声音渐渐嘶哑带着呜咽,他狼狈抬起头,双手撑在徐盏星头两侧,矮首凑近徐盏星,两人的鼻息交错,鼻尖离得极近。穆烺泛着血丝的双眼如狼般禁锢着徐盏星,他无望地低喊:“星哥,我若早知有离不开你的这一天,当初决不会骗你、利用你、那样谋算你。你让我走……不如杀了我。”
“杀了我吧,徐盏星。待我变做鬼,便生生世世缠着你,到时你可赶不走我了。”
有一滴泪砸在徐盏星眼尾处,徐盏星偏头,眨了眨眼睛。
——这不在他意料之中。
穆烺□□裸泣血的心意,徐盏星如此聪敏之人,自然察觉到了。
因为察觉到,才不知怎么做。
徐盏星知道怎么对待朋友、手下、恩人、仇人,却唯独不知怎么对待可以算是朋友的,既是恩人又是仇人的手下的爱慕。
穆烺之于他,救了他三次,竹山灵泉一次,留仙境寒潭也是一次,这次他重伤带他回万妖殿医治又是一次。
可是那次无极峰一战,徐盏星刚来到这个世界便生生承受的当胸一剑,也是穆烺的手笔。
任他有仇必报的原则,这段时间经历下来,他与穆烺二人恩恩怨怨已说不清楚。穆烺在他势弱时,没有趁人之危反倒诚心救助,是对他有恩。但是那一剑之仇,徐盏星又不愿白受。
可是,在这种时候仍计较那一剑,倒显得徐盏星不记恩德,冥顽不化。
……
徐盏星眼神一动,看向穆烺双眼深处:“你可是仙界的人,又怎么和我妖界勾连不清?”
穆烺如此多智近妖,自然听出了徐盏星这句话不同之前的毫不留情,急道:“我愿与仙界撇清关系,此后余生都是你的人!”
徐盏星右眉一挑。
“……都是万妖殿的人。”
徐盏星暗叹一声,心道,放过他吧,也饶自己清净。
“好。那你即刻离开万妖殿,去留仙境断了你的仙缘。然后,我要你,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万妖殿,成为万妖殿的人。”
穆烺深深叹了一口气,心脏的紧缩骤然放松,他的双臂失去力气,跌在徐盏星身上。
“喂。”徐盏星从未和人这么近过,不耐烦得很,皱眉推搡穆烺的胸膛。
不过徐盏星伤重在身,哪里推得动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烦得他连翻几个白眼。
穆烺低低笑起来,侧首趴在徐盏星胸膛上,说道:“星哥,我这便走啦,很快回来。”
穆烺撑起胳膊,临起身时低头用鼻尖又轻又快地摩挲了一下徐盏星的鼻尖,似撒娇似不舍,似叙情。
接着,不待徐盏星扔起枕头砸过来,穆烺便跑了出去,关门前深深看了徐盏星一眼。
隔着越来越小的门缝,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一人坚毅,一人无谓。
穆烺临走前,找了张老一趟。
“张老,尊上的毒,只要找到腾蛇蛇蜕便能好吗?还需要别的药材吗?”
张老道:“别的药材并不罕见,我自己便能配出来,唯有腾蛇蛇蜕……”
穆烺点头:“您不用担心腾蛇蛇蜕了,我有办法,但不是近日。我有事需出趟远门,有些日子不能回来,这段时间请您多操心尊上的身体。”
“尊上那里,我必会全力照顾,穆尊者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穆烺这才离开万妖殿,前往留仙境。
徐盏星看似给了穆烺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却十分艰难。且不说留仙境这边会不会让他全身而退,但说徐盏星所说的“重新走回万妖殿”,这是要他以一个散妖的身份,重新夺得万妖殿的席位。
恰巧百年一度的供妖界所有妖士进入万妖殿的机会的万妖擂大会即将来临,穆烺势必要在万妖擂上杀出一条血路,堂堂正正走回徐盏星身边。
且说徐盏星这边,经过七天药浴后,他身体里的魔气已经痊愈,恢复的他在万妖殿下令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拔除魔界安插在万妖殿里的虫傀儡。
次日,恰逢一周一次的大妖朝会,徐盏星高坐首位,当着十九大妖的面,朝地上重重掷下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狗烺:我马上就是个人了汪!
☆、驱虫
十九大妖们往地上看去,便见一条黑色的小虫在地上蠕动着。
“尊上,这不是……”坐在大妖首位的韩洞尊者大吃一惊,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不敢深想。
徐盏星脸色沉肃:“韩尊者见多识广,不错,这是天魔宫的虫傀儡,寄生在人的心脏之中,被寄生者失去神识,只能受魔族操控,沦为傀儡。虫傀儡一旦离体,被寄生者会当场死亡。”
场中一片哗然。
“那这虫傀儡是在……”韩洞咽下即将出口的后半句。
徐盏星抚袖轻笑:“尊者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东西确实是本尊在万妖殿一妖身上发现的。”
徐盏星压下唇角,闲抬手指击碎了地上不停蠕动的虫傀儡,他站起来,双手背负:“天魔宫的爪子竟然伸到我万妖殿来了!传我命令,所有妖众立刻于演武场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