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楼不允许自相残杀,尤其是出任务的时候,更忌讳背后捅刀。
但宿羽不在乎这个。
云合的命令,就是他必须完成的事。
*
赵大老爷的书房外守卫严密,但此刻只有一地残尸,血腥味浓得让云合都不由皱了皱眉。
鸿雁跟着云合一路往里面走,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院子中央躺着一尊玉佛,沾着血迹,笑容慈悲。
廊柱边盘坐着一个人,身体半笼在黑暗中,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瘦削的影子,影影绰绰。
云合嘴角还未来得及扬起便凝固了。
黑暗中,那人听见动静抬起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杜仰韶。
云合的心缓缓下沉:“宿羽在哪里?”
杜仰韶没有说话。他原本盯着自己刀上的血迹出神,此时被打断之后依然没什么情绪。
他只是抬了抬手,指间点点银芒倏忽射出——那是宿羽从不离手的武器。
云合看似轻易地接在了手里,脸色却不易察觉地一白,喉咙里涌上一抹腥甜。他知道,宿羽出手了,然后他失败了。
云合咬牙:“你想要什么?”
杜仰韶看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他又出了一会儿神,才慢吞吞地开口:“我要一次休假的机会。”
云合拧眉,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杜仰韶于是重复了一遍。
暗楼规矩严苛,即使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也必须固守等待命令,不能离开半步。但杜仰韶见过甲三离开,直到五天后才回到暗楼。
据说,那是任务的奖励。
“可以,”云合深吸一口气:“宿羽在哪里?”
杜仰韶想了想,“如果他还没死的话……地下。”
“……”云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什么叫没死的话?
杜仰韶没有骗他,他的确没有在意过这样的小事。之前,狡兔三窟的赵大老爷在即将落败时开启了地下的机关,正赶上宿羽在背后朝他出手,他索性就让这两人撞在了一起,自己则抽身旁观。宿羽和赵大老爷掉下去的时候,杜仰韶眼里毫无波动——若非想要借偷袭之事换来休假的机会,他说不定还会顺势补上一刀。
地下,云合研究了很久才找到入口,属下进去后禀报他,赵舵主死了,宿羽还活着。
云合微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气。
片刻后,宿羽被下属扶出来了。他的脸色本就因受伤失血而苍白,看见云合的那一刻,脸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色。
他不敢和云合对视,目光茫然地垂了下去。和鸿雁一样,他也是因为被云合挑中而得以列入乙列,而云合在挑中他的那一天就直白地告诉他,他厌恶失败。
“如果有一天你丢了我的脸,”那天的云合一身银纹黑衣,神情似笑非笑,“那你就去死吧。”
宿羽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云合手里无往不利的刀刃,他从未输过,即使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但这次……
赵大老爷和杜仰韶的交手他一直看在眼里,在杜仰韶即将落败的时候,他以为这是自己的机会,却没想到杜仰韶居然在这样的时机突破了承天诀的第五层。
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感受到云合落在身上的冷冷视线,宿羽踉跄着跪了下来。
云合打量他一会儿,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哼。”
宿羽心中一紧,云合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吩咐下属:“把这里给我烧了。”
“那赵舵主的尸体?”
“头带回去便是了。”
在映亮天空的熊熊火焰中,云合走到宿羽身边。
“他的实力的确很强,”云合负着手,仿佛在自言自语,“是我低估了他。”
“不过……”
“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而另一边,借着火光,杜仰韶缓缓展开一方泛黄的白绢,上面只有寥寥数百字,却正是赵大老爷至死也没能看上一眼的绝世功法《九连心经》。
将白绢上的所有内容一一记下,杜仰韶将它随手抛进火堆里,看着它消失在一片热浪中。
——连余烬也被彻底吞没。
第10章 第一个渣攻(十)
林止进入书房的时候,薛浦深正坐在软塌上看书。
《针灸甲乙经》。
一本医书。
林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禀报最新的消息:“长鹤门前日被袭,损失惨重,阴州分舵舵主赵长河一家更是被灭满门。疑为承天阁暗楼所为。赵长河膝下有一子本在青州学艺,昨日被人追杀险些身死,后来被天山白二公子所救……”
薛浦深从头到尾不见惊诧,直到听见白二公子时才一顿,冷冷看了林止一眼。
林止恍若未觉:“听闻那日的杀手实力高强,看来承天阁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了。幸而有白少侠出手。听说这位公子自幼得天山与两仪门悉心栽培,醉心武学不问世事,不想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
薛浦深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厌烦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市井说书那一套?”
林止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立刻弯腰笑道:“是,小的下次一定改正。公子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下去了。”
眼睛一转,他瞥见了软塌旁懒洋洋的小狸猫,朝它勾了勾手。
小狸猫瞥他一眼,耳朵轻轻一颤,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林止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声“小没良心的”。
之前他找它找的筋疲力尽,不想它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公子的书房里,还就此窝着不走了。
公子不仅没有意见,还难得不嫌麻烦地为它准备食水,一点也不像记忆里不喜欢这类小东西的样子。
真是人不如猫啊……
林止走后,薛浦深放下手中书籍,目光复杂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天山……两仪门……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冷硬。明明他已经不想去争了,这些人为什么永远不懂得适可而止?
003从小几间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就又缩回去和自己的尾巴玩了起来。
薛浦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和下来。
——这是唯一一只不拒绝他靠近的动物。
都说动物有灵,薛浦深自认自己绝非大奸大恶之辈,却似乎生来就不受这些小生灵喜爱,就连小孩子乃至同龄人里,除了跳脱的师弟宗扬和奉命而来的林止外,其他人都不太敢接近他。
没人知道,薛浦深其实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少年时被师姐师妹们邀请去投喂鸽子、野猫之类的活动,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但也没有例外地,都是期待地去,黑着脸回来。
小狸猫玩得累了,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小哈欠。
薛浦深伸出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没有得到理会,当他想要进一步抱起它的时候,003轻盈地一跃,躲开了。
——在找到新的铲屎官之后,003找回了猫的另一重本性,高冷。
而薛浦深被避开后并没有多么生气。他重新拾起医书,沉默了许久,一页也没有翻动过。
片刻后,他起身去取了另一册藏在书柜夹缝里的书,放在膝上没有打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那是一册剑谱,被主人珍惜地收藏着,却依然可以看出翻阅的痕迹——那是无数次摩挲留下的印记。
许久,薛浦深终于下定决心翻开它——
砰。
门开了。
一个白发白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她当我是什么?神仙吗?简直不可理喻——”
薛浦深挑了挑眉,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师父。”
瞧见自己的大弟子,藏药谷主脸色终于缓和:“浦深……”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剑谱上,突然一顿。
藏药谷主的脸色刷地一下冷了下去。
薛浦深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家师父不悦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把书放在身后的软塌上,就要出言岔过话题,但话没出口,就被藏药谷主打断了:
“这一册剑谱,你足足翻了十年!莫要忘了,你是我藏药弟子,医术才是根本,其余的,该丢还是丢了,不要为此浪费心神,辜负光阴!”
薛浦深道:“徒儿不过偶尔翻阅……”
藏药谷主斥道:“你可知为什么你的医脉九针始终未能大成?若是你能把心收一收——”
“师父说的是,”薛浦深眼里有压抑的暗色,然而骤然抬头,语气依然是平静的,“徒儿谨记。”
藏药谷主被他一派顺从的话气得有火发不出,最后只能一指屋外药圃:“去把今日的功课做了!”
薛浦深便又行了一礼,并没有再看软塌上落下的剑谱一眼,径自出去了。
屋里的藏药谷主骤然泄了气,跌坐在椅子上:“一个个的,都是不省心的……”
抬头看见屋里一只小狸猫正歪着头看他,他顿时有了倾诉的欲望,刚要开口,便见小狸猫一甩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窜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