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心虚地捂了捂脸。
然后它看见杜仰韶突然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熟悉的笑容,依稀是多年前纯粹而直白的模样。
003恍惚了一下,听见杜仰韶说:“你说得对。”
另外两人被杜仰韶的突然开口惊了一下,转头看他。
杜仰韶的声音很轻,像是漂浮在雾里,风一吹就会散去。
003听见他说:“我应该离开承天阁。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他低头看自己的猫,手指抚过它柔软的毛发,是一贯的微凉温度。
“你也不喜欢那里,对吧?”杜仰韶慢慢地说,“我们毁了它,好不好?”
这个主意在杜仰韶看来非常绝妙,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而对面堪堪能听见杜仰韶在说些什么的两人:“……”
这个人疯了吧?
*
云合来安和城,当然不是为了帮阁主找他的猫。
他是为了见一个人。
重影深深,灯火摇曳,听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云合起身理了理衣衫,难得郑重地在门口相迎。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袍的男人,见到他时微微颔首,不冷不热地打招呼:“云楼主。”
云合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薛谷主,请。”
薛浦深眸光微冷:“云楼主的消息真灵通。”
三天前,他才从自己师父手中接过了谷主令,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安和,此事秘而不宣,云合本不该知道。
云合似笑非笑地饮了一口茶:“只是前些日子见到了谷主的师弟,似乎对我颇有敌意,我不免对藏药谷多关心了些。”
那日酒宴中,宗扬虽然易了容,又有白谢秋帮忙遮掩,可云合对杀意何其敏感,更别说宿羽一直在暗处注意着周围,自然发现了不对。
于是就这样查到了宗扬身上。
薛浦深面色一凝,“你见到了我师弟?”
“是啊,贵师弟和天山的白二公子这两天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云合慢吞吞地说,“只怕早就把谷主忘在脑后了。”
他话里总带着看戏似的凉凉味道,薛浦深此刻却来不及为此而不快。
师弟和白谢秋,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他脸色变了变,又恢复如常。
如云合这一类人,说话总是七分真三分假,事实如何,他总要亲眼见过。
更何况,今天的合作,不仅仅是对云合,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我来安和,是为了和云楼主谈论正事,”薛浦深道,“如果楼主只为了说些闲话,那就恕我不再奉陪了。”
云合一笑,从善如流地冲他扬起茶盏:“那就先祝我和谷主,都能心想事成。”
他想要除掉杜仰韶,为自己的野心铺开道路;薛浦深想要报复天山和两仪门,为母报仇——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我有些好奇,”云合饶有兴趣地望着薛浦深,“听说两仪门江褚并非生来带病,幼儿时才第一次发作,最近甚至严重到不敢现身于人前,此事……是否与藏药谷有关?”
薛浦深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楼主可真会说笑话。”
云合压低声音,笑意里似乎有些寒意:“不知如此,我还听说,就连我们少主的突然恢复,都有些蹊跷呢。”
薛浦深不动声色地说:“我只听说过,贵阁的前任少主被人割下头颅而死,并非死于任何疾病。”
他目光冷冷,厌烦了在这些试探:“云楼主,你说这传言是否非常可笑?”
云合慢条斯理地说:“当然……都是假的。传言不可信,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在摇曳的烛火旁,两人敲定了合作的细节。
薛浦深走出这座别院,夜色的寒意浸入身体,并不冷,却让人只觉寂寥。
路边,有一只野猫探出头来,低低叫了一声,看了薛浦深一眼,又立刻窜走了。
薛浦深顿了一下,移回目光。
云合的话在耳边回响,他讽刺地一笑。
杜旭的病本就是徐如约自己作孽,哪有那么容易好转?他那位嫡亲姨母居然真的信了,甚至对他感激不已。徐如约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被她亲手推进深渊的姐姐,难道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吗?
徐为了能够顺利嫁给杜霄成为承天阁阁主夫人,徐如约亲手捂死了自己想要合离归家、和天山大闹一场的姐姐。这个事实,如果不是听见徐如约在梦里亲口所说,薛浦深一个字都不会信。
而如徐如约这样欺软怕硬、狠心冷酷的女人,又能生出多好的儿子?薛浦深想起自己的师弟,皱了皱眉。
宗扬和杜旭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薛浦深有所察觉。可就像他想的那样,少年的情愫又能有多深?只要先把两人分开,然后杜旭成亲生子,在几年后悄然“病逝”,自然而然,宗扬就会忘了他,最多哭一场也就罢了。
徐如约、天山、两仪门,当年所有的帐,师父讨不回来,他自然会加上利益,一点点要回来。
猝不及防,徐如约和杜旭都都死了,宗扬偏偏还亲眼看见了杜旭的死,一时懵懂变作了刻骨铭心。除了这一点之外,薛浦深当真觉得大快人心。
接下来,天山那对奸夫□□,两仪门那个偏私狭隘的掌门,他们,都要死。
云合和薛浦深的计划是这样的:伪造杜仰韶的行迹做出几桩恶事,引发江湖讨伐,逼两大势力的掌门人亲自出手。为恶江湖,再加上修习的心法十分诡异,类似于前江湖第一高手南宫先生的传承——这个是云合的猜测——这两人为了日后江湖的稳定,必然出手,就算不杀了杜仰韶,至少也会确认一番。
三人对峙,以杜仰韶的性格,必然不屑于解释。那时,藏药谷的迷香毒药加上云合事先安排好的数百习过武的□□手,拿下他们有七成把握。
……
宗扬和白谢秋跟着杜仰韶去了承天阁。
——杜仰韶到底要做什么,这点让他们真的很好奇。
难道他真的要在承天阁大开杀戒?
白谢秋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的父亲和江褚都送了信过去,信不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两人中,宗扬对去承天阁隐隐有些抗拒,这地方总会让他想起杜大哥的死;而白谢秋,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杀戮。
那个寨子里,那几个银纹黑衣的少年,给他上了深刻的一堂课。杜仰韶——这个人现在估计只有他父亲能与之一战,忽略;另外的两个人,暗楼楼主云合和他的副手宿羽……
白谢秋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在杜仰韶看来,白谢秋可以不去,宗扬不行——他的猫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离开这个人身边。若非狸猫对宗扬并不太黏着,只要能待在这个人附近就行,杜仰韶几乎动了杀意。
回到承天阁,杜仰韶召来鸿雁,明了直接地对他说:“传下去,愿意离开的人,自废武功,一刻钟之内离开这里;一刻钟之后……”他笑了笑,很愉快地说,“我要这天下再也看不见‘承天阁’三个字。”
这个少年时萦绕在他心头的阴影。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下属说的。
这些人和小白一样,都与承天阁无关,他们只听从杜仰韶的命令。
鸿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响雷炸到了,磕磕绊绊了数秒才确定杜大佬并不是在开玩笑。
“主、主上……”鸿雁立刻想到了自己,他虽然在承天阁长大,可那些阴暗的记忆和残酷的训练,让他居然对这里生不出留恋之情。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我对您一向忠心耿耿……”自废武功什么的,能不能不要算上我?
杜仰韶的目光看过来,阴冷森寒,吓得鸿雁几乎要立刻自废经脉。然后他听见杜仰韶不耐地说:“你……也罢了。去吧。”
鸿雁感激涕零,立刻带着杜仰韶的黑衣下属去召集人宣布这件事情。
杜仰韶这个决定做的突然,因为他此前还想不到还可以这样做。但是,他准备的很充分。
深藏的势力浮出水面,将承天阁内外围住。大桶大桶的火油浇在建筑上,没人敢阻止。
承天阁乱成一团,当杜仰韶亲自出面,打伤了几名不敢置信的楼主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阁主疯了。阁主要毁了承天阁。怎么办?跑呗。
——毕竟打也打不过嘛。
这里并没有聚集承天阁的全部人马,毕竟他们还要镇守四方,四处出任务。本部的宝贵之处,在于那些积年累世的珍藏:秘籍心法,江湖资料,神药灵丹,珠宝金银。这里聚集了历代阁主为了改朝换代而做的准备。
除了一些固执不肯走的老古董,其他人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咬牙自废武功离开了,那些没有武功的仆妇侍从更是跑得飞快——不管怎么样,他们总得先出了那道门,确定自身的安全,再来想杜仰韶是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