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玥一愣,视线忽然捕捉到桌子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塑料袋,上面写着淡绿色的“F大第一附属医院”几个大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药房的包装袋,说明这名男性刚看完病拿了药,那么他说自己有心脏病,八成是真的。
斗殴戛然而止,那个年轻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拿起钱包和手机,从人群中扒出一条缝,头也不回地跑了。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看客们摸不清情况,一齐安静下来,那位妻子的哭喊瞬间传遍整间餐馆——
“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啊?”
闵玥坐在正对他的方向,看到他侧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憋得有些发紫。
不好,可能是病发了。
闵玥刚想起身,许脉快她一步,迅速走上前,捏住那人的手腕,把了下脉,问他的妻子:“他哪里不舒服?开了什么药?”
妻子说:“他最近一直说胸闷、喘不过气,去心内科看了,开了……”
妻子急得直冒汗,却说不出具体的药物名称。
许脉一把拎过袋子,翻看一遍,拆开药瓶,倒出两粒硝酸甘油,打开男子的嘴巴,放在他的舌根下。
闵玥走到跟前,蹲下身问:“师父,他怎么了?”
“急性心肌梗塞,要赶快抢救。”
人群里有个热心大姐说:“那我打120。”
“打120太慢。”许脉扭头跟闵玥说,“打电话给急诊,赶紧推一个担架床过来。”
“是!”闵玥立即照做。
“给我瓶水。”许脉对愣在原地的服务生说。
后者头一次遇到意外情况,老板又不在店里,心里没个主意,不知道怎么办好,听到许脉明确地发布指令,仿佛找到了救星,立刻行动起来。
许脉拆开速效救心丸的包装,让男子和水吞下十粒,而后扫视一眼看热闹围上来的众人,冷言道:“都散开,让他躺好。”
被训斥的众人这才克制住骨子里爱凑热闹的天分,站远了一些,不再继续跟病人抢氧气。
不到一分钟,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急匆匆地赶到现场,许脉简单明了地交接完情况,病人被抬到担架上,推去抢救。
闵玥匆匆结账跟上去,跑到急诊科,见许脉站在绿色通道门口,正跟家属说着什么。
“他心脏不舒服多久了?”
妻子吓得魂不守舍,泪眼滂沱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就最近几天下班到家跟我说,胸口闷,喘不过气,我说赶紧来医院看看,今天就请假过来了,没想到……”
“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
“血压有点高。”
说话间,沈霏和心内科的主任也赶到了急诊科,顾不上打招呼,许脉跟二人交接完患者的病史,他们便带家属进了抢救室。
急性心梗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四分钟,多耽误一秒,病人能抢救回来的希望就少一分。不幸中的万幸是,小饭馆就在医院侧门对面,及时地送过来了。
希望能抢救过来……
闵玥有些担心,扭头去看许脉,却发现她神色有些异常,蹙着眉,额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闵玥从包里掏出张纸巾,递过去。许脉接过来,没擦汗,反而捂住了嘴。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右手捂着胃,像在压抑着什么。
闵玥忙问:“师父,你不舒服吗?”
许脉极轻地摇摇头。“没事……”然而话音还没落,她喉咙动了动,立马转身跑向洗手间。
闵玥追上去,听到从隔间的门里传出了呕吐的声音。
师父吐了?!
闵玥赶紧敲门:“师父,你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吗?”
许脉并没有回应,只是呕吐的声音被刻意压小了。
见她这种反应,闵玥猜她可能是觉得尴尬,便不再继续敲门,想了想,决定去买瓶水给她漱口,便说:“师父,我去买瓶水,马上回来。”
晚上七八点钟,正是饭后散步消食的时间,病人和家属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中间,闵玥高声喊着“借过”,焦急地在人群中穿行。
她跑得飞快,甚至比刚才送急诊病人去急诊科的速度更快。
她怕自己慢了的话,许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会找不到她。
急诊科每天都要接待上千位病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家属陪同,他们出了诊室大门,就能看到满脸关切的亲朋好友。
可是,师父没有……
我不希望师父在那么不舒服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潮中。
虽然她不说,也不表现出来。
但……她也是会难过的。
买完东西,闵玥拿出短跑冲刺的劲头,从小卖铺跑回到洗手间。许脉推开隔间门出来,一抬眼,看到闵玥气喘吁吁地立在眼前。
“师父……喝水……”
闵玥上气不接下气地挤出一句话,拧开瓶盖,左手将矿泉水递过去,右手捧出一盒抽纸。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颊绯红,鬓发被风吹乱了,黏在额头上。
许脉怔了怔,才伸手接下矿泉水。“你专门跑去买的?”
“我还买了牛奶,可以解辣。不过空腹喝牛奶会腹泻,所以还买了豆浆……”闵玥神色一暗,垂下视线,自责道:“都怪我点了川菜……”
她早该意识到,许脉饮食不规律,工作压力又大,胃病是在所难免的。肠胃不好的人要尽量避免刺激性饮食,以免伤害胃黏膜、加重病情。她却让许脉吃麻辣的食物,往她的胃里投了颗炸.弹。
闵玥无比懊悔,声音低不可闻地说:“师父,对不起……”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向许脉道歉。
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一次因为自己的粗心。
心渐渐沉入谷底,她急于表现自己,想获得许脉的认可,却一次次背道而驰。
好不容易才在手术台上给师父留下好印象,经过这两件事,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一想到这个,闵玥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是多么希望,师父能喜欢自己啊……
可现在,师父估计要开始讨厌她了。
闵玥抽抽鼻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一张抽纸忽地出现在眼前,闵玥抬头,看到许脉静静地望着自己。
她用纸巾轻轻擦了擦闵玥泛红的眼角,而后伸出左手,温柔地摸了摸闵玥的脑袋。“像个小哭包……”
“还有……”许脉眼睛弯了弯,嘴角绽开一朵微笑。“谢谢你。”
第23章 医嘱
胃隐隐作痛,可等下还要去实验室,许脉便回了心外科的休息室,打算休息一下。
喝了闵玥加热的牛奶,拉起窗帘,许脉便躺下了。
昨晚和今天中午连续站了两台手术,精力透支得厉害,合眼没多久,许脉便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又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站在人潮中的小女孩。
那是她五岁时发生的事情,却清清楚楚地刻在脑中,二十多年来,想忘,却忘不掉。
每每在身心疲惫时,过去的记忆就会夹带刀片,以狂风过境的姿态,势不可挡地肆虐心房。
将本来就空荡荡的内心,摧残为荒漠。
那一次,她跟外婆在门诊楼走散了。救护车呼啸着开进来,将重大车祸的伤者一个个送入急诊科。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脚步匆忙的众人中,四下是撕心裂肺的哭声,眼前是满身血迹的伤者。
“小朋友不要站在这儿挡路!”
“让一让,快让开!”
“快叫血库配血,打给骨科跟心外科,叫他们来看一下!”
她紧紧地攥着衣角,小心地躲开奔跑的大人们,退到墙角,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内心惶惶不安。
兵荒马乱中,谁也无暇顾及一个豆芽般不起眼的小女孩。
她只好无声无息地站未!知!数!在角落里,没有哭闹,但心底是害怕的。
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路过的人对其视而不见,她明亮的眼睛渐渐暗了下去。
“教授,病人情况真的不好了,您快来看看。”
“现在什么情况?”
“左心室破了,出血量非常大,血压已经降到……”
她闻声抬头,与迎面走来的人四目相视。
被称为教授的男子年过五旬,却不显老态,步履矫健,双目炯炯有神,气质中散发着三十年执业经验沉淀出的冷静和稳重。
他看到许脉,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转脸跟急诊科的医生说:“你先去抢救,我马上来。”
然后走到许脉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线条紧绷,读不出情绪。
许脉无声地张了张嘴,太久没说过的那个称谓,生疏到不敢发音。
门诊大楼人声鼎沸,她所在的墙角却如死水般安静。
她听到男子说:“你不该来。”
她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纤薄的背拱起来,努力把身体缩小,降低存在感。
她一直都知道,对方排斥自己,可从外婆口中听说,与听他亲口说,差别很大。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被厌恶的。
她窝在被遗弃的角落,看着对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越走越远,融进熙熙攘攘的人潮,幼小的心底滋生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