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闵玥乖巧地搬起椅子,放到许脉的办公桌旁,规规矩矩地站好,准备跟新的带教老师打招呼。“师……”
师姐这个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许脉像是悬在泰山顶可望不可即的明月,而她只是长在山脚下的一株草。在巨大的差距面前,她只能恭敬再恭敬,生怕出现一星半点的不妥。
犹豫了下,闵玥改口说:“师父好,以后麻烦师父带我了,我会刻苦学习的。”
“噗……”在喝水的陈思恬没绷住喷了出来。
许脉眉毛也没抬一下,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不寻常的称谓,转而说:“跟我去查房。”
她率先走出值班室,在座的几名主治医师赶紧拔腿赶上,闵玥抱起交接班记录本,也跟了上去。
手机在口袋里反复震动,闵玥本不想理会,但怕有急事,还是悄悄掏出来看了眼。
解锁屏幕,通知栏显示微信有新消息。闵玥仔细一看,“心外科天气预报群”,这是啥?
群里有人在说话——
只想吃小甜饼的老阿姨:“今日墨爷脸色,阴。”
下面是一连串的晴天娃娃图片。
闵玥不明所以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抬头发现陈思恬正朝她使眼色,指指自己的手机,又指指走在最前面的许脉。
闵玥恍然大悟,这个群原来是他们背着许脉说悄悄话的地方啊。他们觉得自己认了许脉做带教老师,就是掉进沟里了。既然是同一个沟里的战友,那就拉进群里,互相取暖。
能做许脉的徒弟,自然是非常荣幸的,但看起来,相当不容易啊。
闵玥展望了下未来两年的带教期,开始忐忑起来,
第2章 凶险的手术
心外科共有医生三十余名,分为两组,平分86张普通病床。
许脉出国半年刚回来,仅靠交接班记录本上的内容,难以切实掌握病人的情况,于是她带着几名主治医师开始查病房。
一附院施行医护一起查病房制度,因此一见许脉走进病房,护士长立马带上各病床的责任护士跟过去。
十几个人把窄窄的病床围得严严实实,闵玥来回踱步,试图找到个缝隙,好让自己能看清许脉问诊的画面。
奈何闵玥是个实习医师,在护士们眼中没有存在感。所有人迫于许脉查房的压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没留意有人被挤在外面进不来。
闵玥只能听到许脉跟病人交谈的声音,什么也看不见,正发愁,忽然听到自己被点名了。
“闵玥。”
闵玥条件反射:“到!”怕许脉找不到自己,闵玥高举起手,示意自己在场。
听到声音从后方传来,许脉扭头看了眼,发现一只手越过众人头顶,在半空中摇摆着,便说:“你们让一下,让她进来。”
护士们这才侧身让出位置,闵玥终于挤到第一排,站到了病床边。
许脉递上听诊器。“你来听。”
刚才还围得紧紧的众人,此刻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纷纷浮现同情。
闵玥疑惑地望向陈思恬,后者悄悄握紧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闵玥恍然明白,自己被考问了。
在研究生规培阶段,闵玥跟着老师查房,经历过不少考问。不同的是,以前的主治医师拿她当学生,半是考试半是传授,问的问题比较基础,即使回答不上来,嘱咐她回去看书,也就罢了。
但许脉是大神级别的,她的提问,必然不简单。而且听说她很严厉,以前有位胆子小的女实习医师,没回答上来,许脉还没开口训诫,对方看到她的脸色,就吓哭了。
闵玥不由得内心哀嚎起来,早知道今天会被许脉考问,之前就多看看书了。
闵玥硬着头皮接下听诊器,安排病人左侧卧躺好,把耳件放在对方胸腔上。听完一个位置,移动耳件,继续听下一个位置。
见她检查完传统的五个听诊区,许脉问:“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闵玥指了下病人的胸骨右缘第2肋间。“我听到了主动脉瓣区收缩期杂音。”
陈思恬偷偷在身侧比大拇指,示意表现不错。
看来是过关了,闵玥刚松口气,又听到许脉问:“常见疾病有哪些?”
“呃……”闵玥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她大概记得那些复杂的名词在教科书的哪一页,但很难完整地回忆起来。
像挤牙膏一般,闵玥断断续续地说:“我记得有风湿性二尖瓣炎、风湿性二尖瓣狭窄、感染性心内膜炎、类风湿性心脏病……”
“只有这些吗?”
“不是,还有一些别的。”闵玥不敢看许脉的表情,羞愧地低下头。“我想不起来了……”
许脉继续问下一个问题:“这么多种病,你怎么确定患者得的是哪种?”
闵玥试探着说:“临床症状不一样,可以询问患者哪里不舒服,还可以做胸片、心电图、超声心动图,就能得到确切的结论了。”
回答完,闵玥忐忑不安地搓听诊器,等待传说中横跨太平洋的龙卷风。
出乎意料的是,许脉没作评价,嘱咐患者几句,便转身去隔壁病床了。
周围的医生护士呼啦啦跟过去,把另一张病床包围起来,闵玥又变回游离在人群外的状态了。
因为紧张,手心急出一层汗,随便在白大褂上蹭干净,闵玥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挤到许脉旁边站着。
“许主任,你来了我们就放心了。”从人群中传来患者家属的声音。
“我们科所有医生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你们都可以放心。”许脉先安抚家属情绪,再问:“你母亲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这个床位的患者是位80多岁的老人家,因为胸闷、气短到地方医院就诊,确诊为风湿性心脏瓣膜病,医生建议她做心脏瓣膜手术。但她本人害怕做心脏手术,子女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手术风险非常大,也不敢贸然尝试。
老人转去心内科做保守治疗,但效果并不理想,渐渐发展到平躺就无法呼吸的程度,肝肾功能也受到了影响,继续恶化下去,将会危及生命。
子女多方打听,得知F大一附院的心外科口碑极好,便转院过来。入院之后,与病友聊天,发现大家对许主任称赞有加,便一门心思等许脉回来主刀。
“计划下周安排手术,最近注意控制血压……”
“许主任!”许脉医嘱还没说完,一个小护士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语速极快地说:“重症监护室7病床的病人血压心跳都消失了!”
闵玥震惊地瞪大双眼,她记得那个患者是主动脉夹层,手术就安排在明天,却突然恶化了。
这是种非常凶险的病,一旦确诊,患者就会入住重症监护室。一个咳嗽都有可能让动脉破裂,血液直接涌入胸腔,引起大脑、心脏等重要器官供血不足,导致休克甚至死亡。
它是颗不□□,更是旋风杀手,治疗这种病,需要跑赢时间。
闵玥不敢耽搁,许脉反应更快,率先往SICU跑,在场的几名主治医师也飞快跟上。众人跑步带起的风掀起白大褂,在浅绿色的走廊里汇成一条白色激流。
在心外科工作,就是与重症、急症打交道,有时一周都会碰上好几次抢救。
不过这一次,有许脉在。
闵玥望着跑在最前方那抹白色的声影,慌张的心情平复许多。
一行人迅速赶到SICU,闵玥刚在门外落定脚,就听见许脉的喊声从里面传出来:“推手术室!”
下一秒,门被猛地推开,病床几乎是撞了出来。主治医师们推着病床往电梯跑,许脉快速拨号,通知急诊手术室准备接病人,联系麻醉科和输血科赶来协助。
经过闵玥时,许脉一把抓住她的手,后者被带着小跑起来。许脉边跑边说:“你去通知家属,赶快签字!”
“明白!”
交代完工作,许脉松开手,随病床一起消失在电梯里。闵玥小跑着回医生值班室,联系病人家属赶过来。7床的责任医师与家属谈话,双方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名。
病人正值壮年,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却得了这种九死一生的病。本以为明天做完手术就治好了,却节外生枝发生变故,家人都难以接受,缩在椅子里抹泪。
闵玥心地软,见不得别人难过,便安慰了几句。患者的老母亲忽地跪倒在地,抓着闵玥白大褂的下摆,反复哀求救救她的儿子。
闵玥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但对方伤心欲绝,哪里扶得起来。
7床的责任医师劝道:“老太太,你的心情我们非常能理解,他才三十多岁,又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我们肯定全力以赴去救治,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医生,毫无保留。但是这个病,确实非常凶险,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希望你们心里有所准备。”
见老人家哭声小了些,他便继续安慰道:“我们许主任就在手术台上,郑主任也从门诊赶回来了,最顶尖的团队在抢救您儿子。希望你们家属能够相信我们,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救回来,我们肯定不会放弃,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工作。”
患者父亲的泪眼中饱含期望。“我们肯定相信医生,既然来这儿看病,就是全心相信的。我明白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儿子,我们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