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霏绷直唇线,沉默无言。
姜靖芸说:“你那个爸爸做过什么混账事,你应该也知道。我一个女人,得不到丈夫的爱,能抓住的就只有钱。妈妈这么拼,就是为了万一你爸爸出事,我还能保你衣食无忧。我为女儿打算,难道错了吗?难道连女儿的爱,我也要失去了吗?”
医院人来人往,不时有人驻足远望,好奇地打量这位失态的贵妇。沈霏没办法,只好接下钥匙,将她哄走。
烟花棒静静燃烧,快燃到尽头时,陈思恬便会点燃一支新的塞进她手里。
那一点火星,如同寒冬冷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儿手中燃烧的火柴。
以微弱的力量,支撑她讲下去。
“其实我跟他们,没什么不同。”沈霏低垂眼皮,声音轻得被海风一吹就散。“我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还用着我最不耻的钱,活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第17根烟花棒烧到尾端,沈霏捏着短短一截希望,声音暗哑:“这才是真实的我……我是被肮脏发臭的沼泽水浸泡长大的,骨子里刻着不忠的基因,血液流淌着腥臭的铜臭。”
“这样的我……”
烟火燃到尽头,渐渐熄灭,沈霏松开手,希望烧成灰,融进海水里,消失不见。
“不值得你爱。”
跟陈思恬在一起的日子太过快乐,快乐到忘记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有那么一瞬,相信她曾经许诺的那句,“我可以给你归宿”。
但沈宏正的出现惊醒了这场太过美好的幻梦,她不是梦幻城堡里的女王。
她在泥沼里。
又何必拖无辜的人下水。
相处越久,越知晓陈思恬的好。她跟之前那些女孩非常不同,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生闷气,不会一不高兴就威胁分手拉黑联系方式,不会花样百出地试探自己对她有多爱。
她始终站在那里,带着大大咧咧的笑,天塌地陷,她也不会走,像个真正的骑士,永远永远,守护心上的女王。
可现在,她要推她走了。
沈霏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会任性地大喊,你能不能跳下来陪我。
她不能这么自私。
陈思恬将来会有很光明的前程,她不允许自己的家庭成为她履历上的污点。
她爱的女人,要迎着光走,跟随许脉那样雪一般干净的领路人,向着科研高峰,向着医生神圣的荣誉之巅,一路向前。
海水卷着浪花,拍在嶙峋的石滩上,震碎的水花扑在二人脚边。
“涨潮了。”陈思恬说。
她拉着沈霏往后退,退到石滩之外,岸边的草地上。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烟花棒,刮擦火柴点燃,塞进沈霏手里,然后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的手背,紧紧握住。
“讲完了?”陈思恬看着她说,“那现在听我讲,我们交换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女王和甜姐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学啊…doge表情…
又没讲完,番外八继续。
她们能甜!能甜!!真的!!!
第109章 番外八
《安娜·卡列尼娜》开篇有这么句话, “所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 每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与沈霏不同, 陈思恬原生家庭的问题平凡许多, 也比较常见。
跟很多在大都市流浪的白领一样,陈思恬的老家在内地一个十八线小县城, 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亲戚基本都是普通上班族或者个体经营户, 是处于社会中下层的小老百姓, 老实本分, 循规守矩。
平平淡淡自然也是种幸福,可一般活得平淡的人, 会本能地抗拒可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
比如出轨。
比如欠高利贷。
比如陈思恬喜欢女人。
按理来说, 只要对方成年、单身,陈思恬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都不犯法也不违背什么伦理道德, 可在陈家人眼中,她这种行为与变态无异。
比邻居家大儿子黄赌毒被抓进局子性质更恶劣。
陈思恬读高中时, 小区里风言风语, 说跳广场舞的大娘最近绝食闹自杀, 因为她闺女三十大几都不结婚,被催急了,领了个女人回家,说在和那个女人处对象。
陈思恬回家问:“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陈母擀着饺子皮, 随口敷衍:“专心读书,别听这些有的没的。”
陈思恬站在案板前,没走,继续问:“为什么要闹自杀呢?”
陈母答:“她年纪大了,想不开。”
陈思恬仿佛受到某种鼓励,往前探了探身子,试探道:“那,假如是我……妈妈会怎么做?”
陈母猛地用力,饺子皮被压出一个破口。她顿了几秒才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看向陈思恬,仿佛她是一只陌生的怪物。
“如果你也不正常,那我就当没生过你。”
“断绝母女关系,别再回来,我们家不允许有这种变态。”
陈思恬全身僵硬。
杀人放火都可以被原谅,唯独喜欢女人不行。
教书育人的老师尚且偏见如此深重,更不要提思想被世世代代禁锢的其他亲戚。
从那之后,陈思恬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独来独往,一心扑在学习上。
所有人都说她懂事了,知道刻苦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一定要考上一所名牌大学,读到很高的学历,努力留在大城市,再也不要回去。
手持烟花棒烧到一半,金色的焰火映在陈思恬眼底,流光溢彩。
她握着沈霏的手,说:“我的老家像是一条古河,所有人生活在河底,压抑又窒息。他们想要淹死我,让我屈服。可我一路狗刨,游上了岸,遇见了我的女王。”
“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小美人鱼2.0版本。”陈思恬本色不改,深刻没几分钟,又开始嬉皮笑脸。
沈霏横了她一眼:“东方版的美人鱼原来配置这么低。”
陈思恬大言不惭:“太阳都不敢直视我的美,宝贝儿,你是不是没睡醒,赶紧揉揉眼。”
沈霏被逗乐,笑出了声,郁结在心底的苦闷疏解了一些。
“你看,我都能从河里逃出来,你本来就在岸上,有我拉着你,还怕出不来吗?”陈思恬捏着她的指节,隐隐用力。
沈霏虚弱地摇摇头:“挣不脱的,他是我爸,直系亲属,怎么脱得了关系?你来拉我,也会陷进去。”
听到这儿,陈思恬终于明白沈霏担心的是什么了。
官场风云诡谲,可能今天还风光无限,明天就沦为阶下囚。
沈宏正名不副实,身不正,影子斜,说不定哪天就天网恢恢,补了他这块疏漏。
到时,这个污点会被写进档案里,跟随他一生。而他的亲属,多多少少地也会受到影响。
陈思恬收敛笑容,正儿八经地说:“你是不是担心我的工作啊?”
别的不好说,要是哪天她预备被提拔成院里大领导,政审估计是通不过的。
可关键是,她一没那个野心,二也没那么大本事。
陈思恬解释道:“宝贝儿,你真不用为我考虑那么多,我的梦想其实很简单,有个稳定工作,能天天搂着你睡觉,就很满足了。”
沈霏却说:“我爸平时没少得罪人,假如他倒台了……公报私仇,新领导想让小医生丢工作,手段多得是。”
陈思恬皱眉想了会儿,以破釜沉舟的语气,正色道:“如果有一天被迫离开,跟我走,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
“一附院不要我们,那就去地方医院,就凭医术,怎么说也得让我们当个副主任吧。”
“吊销执业证也不怕,知识在脑子里,他们拿不走,我们可以去医学院做个助教什么的。”
“要是不想从医了,干脆把车卖了,买个门面,开个便利店也行啊,那我们俩就是小卖部西施与零售店貂蝉。”
陈思恬滔滔不绝地规划退路,越说越离谱,沈霏抬手打断:“你以为沈家只有沈宏正吗?”
陈思恬:“啊?”
“即使他真进去了,我也不会落魄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哦,也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思恬琢磨一会儿,猛拍大腿:“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俩就做普普通通的小医生,腻腻歪歪地过日子,不也挺好吗?”
有那么一瞬间,沈霏觉得自己挺矫情的。想了这么久,担心了这么久,结果在对方心里,这些都不算事儿。
以为自己是绊脚石,会阻碍对方飞不高,走不远,没想到,对方一脸无所谓。
没有你的地方,我压根不想去。
沈霏笑起来,点头说:“好啊,就过腻腻歪歪的小日子。”
手中烟花棒烧到最后一截,微小的光芒慢慢熄灭。然而在海天交接的远方,旭日悠悠升起,金光灿烂,辉煌万丈。
碧蓝的海平面被橙红色的暖阳照亮,天地间,勃勃生机与广阔希望开始涌动。
两人并肩而立,身披朝霞,陈思恬蓦然开口:“去年生日时,我对你说过,我可以给你归宿,今天我要再说一次。”
沈霏闻声转头,看见她的动作,惊讶地微睁了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