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答应什么,但依然点了点头。
看着费璐亚离开房间后,他才走向那扇关着的安静的门。他抬起手要推,手都触到了门板上,又莫名顿住了。
至于为什么要顿这么一下,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仿佛门的那头,藏着一个巨大的可怕的怪兽,他一进去,就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菜板上的肉。
想没想明白,他也不想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手一用力。
门推开了。
房间里的大灯没亮着,只开着一个昏暗的宜睡的小灯,昏昏黄黄的柔光只在窗户边洒了一小片,为旁边沙发上半躺着沉睡的白发男人照亮了侧脸。
视线自然就奔着那方向去了。
那张脸非常地好看,好看到第一次看新闻时,宿郢就盯着这位年轻伟大的领袖看了好一阵。
眉、鼻、眼,甚至连睫毛发丝,每一处都像被精心设计过的,多一分算多,少一分又少。比英俊多了几分美,比美多了几分韧利,却又比韧利多了几分压抑收敛的克制。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头据说天生的白发,让他看起来像个来自异界误入人间的异类,平白令人生畏。
幸好闭眼沉睡时的安静掩去了他周身令人望而却步的锋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新闻里柔和了不少。可宿郢却知道,这样的柔和是暂时的,一旦他睁开眼……
那双眼足以隔离整个世界。
“你来了。”静谧的房间中,一个清冷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戎纪醒了。
没料到对方突然出声,宿郢的心被惊得猛跳了一下,连忙“嗯”了一声。
戎纪缓缓坐起身来,可能是睡懵了,戎纪并没有立马看向他的方向,而是弓着腰背垂着眼眸,像是在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其实宿郢也没想到,私下会面会这么“私人”,他竟然见到了华鹰帝国元首睡糊涂了的样子。
等着对方清醒过来再次出声时,已经是几分钟后了。
“坐。”又是一个字。可能因为睡久了长时间未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的缘故,倒是比新闻上的多了几分人气。
宿郢点点头,但环视房间,发现除了戎纪的那张长长的躺式沙发,没有别的可以被坐的地方,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坐。
戎纪将腿挪下沙发,给他腾了个位置。
让他坐那里吗?宿郢有点不确定。
戎纪依然半个身子靠在立起的沙发背上,眯着眼睛疲惫得很明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宿郢坐下,才慢慢抬起眼来看他。
“坐在您旁边吗?”宿郢问。
戎纪点了下头。
这沙发其实只是个单人沙发,前半截半立着,后半截是平的,虽然戎纪把平的那半截腾出来给宿郢坐,但到底还是个小沙发,坐是坐得下,就是这距离过于近了,不像两个陌生人该有的距离。
宿郢有些尴尬,道:“您看起来不太舒服,不如躺着休息,我站着就可以。”
戎纪不知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眼:“坐。”
没办法,宿郢坐下了,只坐了一个小拐角。
他静静地等戎纪再次开口,讲述自己为什么要私下见面的原因,不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戎纪仿佛又睡着了,眉头微蹙起,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身体这么不舒服还来访问吗?早上在礼堂演讲的时候似乎也不像这个样子。
眉头蹙得很紧,嘴皮也有些白。
脖子上发青的血管隐约可见。
“您……”刚想说什么,宿郢注意到戎纪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似乎比他刚刚进来时还要不舒服,“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需要我去叫人吗?”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不想被人抓住了手腕。
抓着他的那只手的手是湿的,这汗来得很快,连他都能看得清细细密密的汗水是怎样从对方的额头、鼻尖、脖颈一点点冒出来的。
宿郢以为戎纪犯了急症,连忙站了起来:“将军,您这是……您放开我,我去叫费璐亚。”
“不必。”
“但是……”
戎纪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我没事。”
可他这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
宿郢刚想再说什么,就对上了一张令人震撼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汗珠,皮肤嘴唇白如鬼魅,只有眼睛干燥平静如常,冷静到了极致,一点儿看不出难受的迹象,仿佛这具暴汗淋漓苍白病态的身体根本不属于他。
“我没事。”戎纪又说了一遍,“我很快就好。”
若只是听声音,确实冷静自持毫无波动,不像有什么事。
可宿郢知道这只是表相。
他被对方抓着的那只手腕已经完全地被对方的手心润湿了,而且还有越发湿润的感觉。他不知道戎纪说的很快就好好在哪里,但他确实没再动作,反而在对方的注视下重新坐了下来。
心里开始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比之前没见到时那种莫名的坐立不安更奇怪。
这种奇怪的冲动,让他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就已经抬起手为对方擦掉了刚刚流到眼角的汗水。
那双干燥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只有流动着的一滴一滴的汗水仿佛在说着什么倾诉着什么。
心好像揪了起来,可为什么揪着又不知道。
身体内有什么冲动在催促着宿郢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来。他理解不了对方的眼神,理解不了对方的举动,也理解不了这莫名让人压抑沉重的气氛,更理解不了自己现在正停留在对方眼角的手。
不是救命恩人吗?
救命恩人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又为什么会不自觉做出这样逾越的举动?
明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是他为什么会读懂对方的神情和对方的感受?
为什么?
“你……是谁?”
戎纪缓缓松开他的手:“我是戎纪。”
不,不是这个答案。
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知道他是戎纪,可他问的不是这个。但……不是这个,那又是哪个呢?
戎纪似乎难受得厉害,他慢慢闭上了眼,又重复一遍:“我是戎纪。”
我知道你是戎纪。
不,你不知道。
“你好,宿郢。”
*
陆家私宅中——
四面窗帘被拉得严严密密,昏黑而空荡荡的房间中,一个中年男人静静地跪坐在房间中央的垫子中,闭着眼作冥想状。
即使陆榭山走到了他的背后,也没有睁开眼。
“你已经取得宿郢的信任了?”陆父问。
“您应该知道,他是人工智能的人体化,身体是人类的,可脑子并不像一般的人类那么愚蠢。”陆榭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温度,跟之前在宿郢面前撒娇腻歪的时候截然相反。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可不是您以为的蠢货,更何况,戎纪还在,您知道他在宿郢身边安插了多少人,他不会让宿郢受到任何伤害的。”
陆父睁开眼:“戎纪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了。”
早上特地来这里“警告”他们,姿态强硬,想必是有把握将他们拿捏在手里。
陆榭山脸上浮起一丝说不清的笑意:“难道您以为,我们能瞒得过他?”
“动作要加快了。”
“唔。”
陆父听到这漫不经心不可置否的一声,转眼去看陆榭山:“既然宿郢不像普通人类那样愚蠢,你又是怎么骗过他的?”
“我没骗他。”陆榭山说。
“没骗?”陆父嘲讽地笑了一声,“你那根手指可是我看着七岁时候的你切掉的,还记得你说是为了研究疼痛能否使人哭泣,到底是同一个实验室出来的,虽然只是劣质品,但某些方面还是一样的。”
“您的目的是取得他的数据,而我的目的,也从来只有那一个。”陆榭山笑道。
“我不关心你想要什么,我只要你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陆父站起身来,走到墙面中央,拍了两下,平整的墙面中央便凸起了一个小方块,那是一个小方盒,他从方盒里取出一枚戒指和一根小拇指粗细的注射器样的器械。
“这枚戒指中央藏有一根银针,只要戴上它,感知到人体温度后银针会自动弹出,释放里面的取样剂和昏迷成分。”陆父将两样东西交给陆榭山,“两种方案,一种,趁他昏迷将他带入城西的实验室中,进行详细取样;如果不能,那就现场进行简单取样,这个取样器可以刺透脊柱,取一管脊髓即可。”
陆榭山拿起取样器看了一眼,按了上面的一个按钮,一根锋利地钢针便如极速冲锋刀般以不可见的速度刺了出来,无声无息,只有寒光闪烁。
“人会死?”
“你认为呢?”
陆榭山把针管放进了小盒子里:“矮星秃子前几月访问华鹰,讨好不成不说反而被戎纪记进了黑名单,所以急了是吗?想挑起新一轮宇宙大战?还是说那帮煤渣里的臭虫卵天真地认为自己掌握了人工智能人化技术就能改变自己低劣下等的基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