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可置信:“你真是为了我来的?”
“不然呢?”夏挚理所当然地反问,“对旧日繁华心存眷恋于是提着脑袋故地重游?”
“可是……”
“陆阖,”夏挚定定地望着他,“说过千百遍了,我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当真?”
夏风轻轻吹着窗外的垂柳,蝉鸣声不知疲倦地嗡嗡在响,撤去了厚重的帘幕和香炉的紫极殿内,阳光软软地照射下来,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清楚。
陆阖脸色僵硬,仓促地避开了夏挚的眼睛。
夏挚不以为意,他也没想着这么快就能成功什么的:“不过既然你有计划,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陆阖清了清嗓子,忙不迭地跟上了对方递过来的台阶:“不必……只是你那个卧底,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嗯?”
“亲信?”
“不是,”夏挚耸耸肩,“钱财收买的酒色之徒罢了,先前我还想着他怎么能潜伏得那么容易,如今看来,原来是你在放水。”
我确实放了水,可也半点没帮他,归根到底,确实还是傅辰桓身边的防备意识太弱。
陆阖叹了口气,心想着这反正也与我没关系了。
“那便好,你走吧。”
“这就要赶我走?”夏挚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陆大人,你知道我这进一次宫有多难吗,不至于如此绝情叭?”
陆阖差点被他逗笑,好辛苦才忍住面无表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倒是一月之后可能有场好戏,若有空的话,来看看也无妨。”
夏挚着迷地看着他——他就是喜欢他的大将军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天下似乎就没什么能难得住他的东西。
他先前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会被傅辰桓那小兔崽子压制住呢,太可笑了。
前皇帝乖乖地点头起身,最后不放心地嘱托了一句:“万一那姓傅的欲行不轨之事,你……”
“放心吧。”陆阖神色淡然,周身虽缠满锁链,却仍是一派悠然,行止间濯濯清华,令人见之忘俗。
“他不敢对我不敬。”
陆阖想得一点没错,在对待他的态度上,傅辰桓即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将他幽禁于此,却也因此心虚至极,甭说做点什么,连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得恨,非常之没有出息。
000对他这种怎么着都不对胃口的难伺候程度已经懒得吐槽了,
陆阖便悠哉游哉地在宫里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每天有人捧着敬着伺候着,需要做的只是该吃吃该睡睡,再对目前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摆出一副“崽阿爸对你很失望”的冷脸就行了,如果不是身上那些锁链实在有些影响行动,实在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真正煎熬的人是傅辰桓。
主角毕竟不是个太丧心病狂的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对陆阖的感情什么时候成为了这种灼烧在胸腹之间的渴望,那浓烈的情感烧得他心都疼了,却又那么恐惧在那张脸上看到一点点失望或厌恶的情绪,那甚至比求而不得更让他心如刀绞。
但傅辰桓仍是做不到放这个如此牵动自己心神的人离开,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若再放了手,就是彻底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毫不怀疑,这次如果放陆阖走,他定是一辈子都再见不到这个人了。
可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开始几天,朝中诸臣还只当失踪的陆国公是生病在家,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开国功臣被皇帝不明不白囚禁在宫里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种种流言甚嚣尘上,最后甚至连江南的唐逸之都惊动了,连夜赶回京城,傅辰桓却拒不见他,摆明了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唐逸之气得心口疼,他听说了傅辰桓是因为江南的事情发作——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是让陆阖帮自己置了个宅子,怎么就碰断了皇上那根敏感的神经。眼看着朝中人心惶惶,前些天还叫嚣着要削陆阖权的大臣们纷纷担心皇帝这就要向功勋们举起屠刀,他只得暂时留了下来,一边心力交瘁地处理大局,一边想方设法地打探陆阖的消息。
也许是出于对傅辰桓的失望,也许是因为事出己身的强烈愧疚,唐逸之越想陆阖心情越是复杂,陆阖这段时间便端坐宫中,悠闲地听着这位同属于可攻略人物的好感值与傅辰桓的误解值一起此起彼伏地涨。
也是十分酸爽。
他就说是000太肤浅,所谓知己情,从来都是不差于爱情的东西。
除此之外,陆阖并不怎么操心主角的心理健康,甚至正准备给他加上一把火。他日常跟个大爷似的躺在紫极殿宽敞的大床上,指挥着000把院子里的觅曜牡丹采摘进系统空间,提炼出他需要的精华汁液。
系统勤勤恳恳地为宿主服务——自从跟着这个宿主之后,000的自我价值感已经严重缺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机会表现一下,自然是使出了混身的力气。他的基础功能在这样科技落后的世界简直是神器,盏茶功夫就将一大堆花提取了个干净,陆阖挑选出其中一部分,把剩下的储存起来,准备留着以后不时之需。
这种奇妙的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特殊产品,本身没有什么副作用,且外形漂亮、香气迷人,只有在与特殊物质进行配比之后才会产生神奇的效果,简直是居家旅行杀……咳,之必备良品。
若不是怕动作太明显了被人察觉,他都想把那一整片花园薅秃了。
傅辰桓每天傍晚都会来紫极殿看望陆阖,尽管男人根本不与他说话,年轻的皇帝也会静静地坐在大殿的角落,仿佛只要看着他便会满足了。倒是苦了陆阖,有这么个监工在,他也不敢让自己每天过得太滋润,000只能帮他把面色调整得苍白憔悴一些,可若想与之相称地显得更瘦弱单薄,却得自己想办法“减肥”。
陆局这辈子可还没体会过减肥是什么滋味,他现在有点儿理解那些明星们身材管理的痛苦了。
在不断受到心里刺激,外加药物影响的作用下,傅辰桓的心境一天比一天更不稳起来。
他开始不断地做梦,梦见这八年间的往事,甚至梦见前世,有一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一些却是从未得见的陌生场景——他看到许多曾不得见的陆阖,看他年少征战,看他平步青云,他甚至一次次回到自己前世死亡的场景,却是站在陆阖身边,透过重重沙尘,看着他射出那一箭。
场景到这里总会变得模糊,傅辰桓有几次注意到陆阖脸上分明是忧虑的神色——那不是在诛杀敌对叛军时应有的表情,反倒是……
他有些心惊,下意识的不敢深想。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眼看着皇帝的精神已经恍惚到了两眼发直的地步,陆阖专门沐浴更衣,换上久久未动的朝服,对紫极殿的哑巴内侍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晚上请皇上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第38章 第二朵白莲花(22)
傅辰桓踏入紫极殿殿门的时候,又有了当年被夏挚抓来时一般无着无落的恐惧感。
可眼下情形也如当年般不容退缩,傅辰桓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是撩袍走了进去。
陆阖端坐在主位上,锦袍在身,气质高华,傅辰桓一晃神,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时他对这个人还没有那么多奇异的心思,只是满心的敬仰孺慕,渴望着有一天能够追上他的步伐。
陆阖却垂着眼,并不对上他的视线。
“坐吧。”
桌上简单摆着些酒菜,傅辰桓忐忑不安地挪过去,拿起筷子强笑道:“今天怎么……心情不错?”
陆阖斟了一杯酒,开门见山:“你到底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
“傅辰桓。”陆阖好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如果对我起疑,大可要了我的命,若是想保住我的名声,也不妨放我隐退江湖——陆国公这个身份我一点都不在意,你想往他头上安什么罪名,也都与我无关。”
“不是的……”傅辰桓连忙道,“我没有,我不是要、要疑心你,我只是……”
他突然被自己噎住,对着面前男人通透清澈的视线,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
无论多么冠冕堂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对陆阖起了疑心。
但不应该,曾几何时,他还觉得,陆阖应该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能让自己全然放心的人。
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陆阖恍若未闻地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能让你如此不放心,定要将我锁在身边的,也许是那藏在漠北的三万精军?或是帮逸之在江南置的那处庄园?”
傅辰桓猛然抬头。
“漠北?”他口干舌燥,“庄园?”
那天在金銮殿上,促使他下了最后决心的密折上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阖打眼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你果然不知道这件事,”他叹了口气,“老唐想隐退该是早就与你说了,他抽不开身,便借我的手置了个园子。至于漠北——我当时便觉得,暗中留一支军队的计划有些冒险,但中原已定,戎人那里又委实不能掉以轻心——我以为你的大局观足以理解,皇上,所以我给你上了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