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指甲几乎扣进了掌心里,甚至眼底都微微发红。陆阖一路驰骋,惊动了宫中无数内侍,大家抬头一看是这位主,也便摇头低叹一声,继续安然地做自己的事。
宫中的人谁不知道,陛下对这位能征善战还貌若骄阳的将军极尽恩宠,再加上威远侯本就是张扬的性子,这宫中跑马的事情,做来也不是一两回了。
一直到得紫极殿门口,陆阖翻身下马,整个人稍有激荡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恢复了惯常傲然飒沓的模样。
门口守着的内侍总管忙不迭迎上来:“威远侯又来啦?陛下刚午歇起来,劳您稍候片刻……”
陆阖略一颔首,双手抱臂笔直往那儿一戳,总管习惯了他的高傲沉默,心下微哂,面上倒是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便进去通报去了。
000这会儿才敢见缝插针地跟戏精上身的宿主说句话。
“宿主……你既然是来给傅嘉求情,为什么不告诉外面那些人呢?他们可掌握着大夏的笔杆子,若是对你成见太深……”
“放心,”陆阖眼睛都不睁,相当胸有成竹,“威远侯的名声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不是几杆笔能动摇的,我自有分寸。”
“可还有傅辰桓……”
“傅辰桓是重生回来的,眼睁睁看着我前世做了那些事,看着我最后有心谋反,又被我一箭穿心……嗯,这么一个人,你指望他因为叔伯长辈对我有几声好评就能改观?最多白白让他更觉我老谋深算、提高警惕罢了。”
就在这时候,那内侍又躬身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通报:“陛下叫您进去呢,威远侯请。”
陆阖点了点头,整整领口,深红锦绣的袍服猎猎一甩,抬脚跨进了幽深暗沉的宫殿。
第19章 第二朵白莲花(3)
堂皇的大殿里只燃着几盏孤灯,门窗都被厚重的帘子堵着,外面炽烈的日光半点照不进来,整个大殿暗沉沉的一片,浮动着不知名的靡靡香气,重重帘幕深处不时还发出写奇怪的声响,让人背后汗毛直竖的同时又脸红心跳,角落里站立的内侍宫女们都深深垂着头,身上微颤——在这样的环境里,普通人根本静不下心来…
陆阖却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那样,径直穿过粉红色的帐幔,在宽大奢华的龙床前跪了下来。
“陆阖给陛下请安。”
里面隐隐约约透出一声小小的娇呼,接着纱帐微微晃动,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轻轻撩起了一个角。
陆阖微垂着头,凝目注视着地毯上织金的纹路,直到一双赤脚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垂坠感十足的袍角轻轻扫在脚面,华贵的金绿与白皙的皮肤交映,竟显得十足色|气。
慵懒又轻佻的男声响起来:“请什么安……陆卿这时候来找朕,可是想通了来自荐枕席的?”
陆阖气息一滞,抿了抿唇角:“陛下莫要玩笑。”
夏挚轻声笑了笑,斜靠上旁边的软榻,没正形地将冠冕往头顶一扣,懒洋洋道:“抬头。”
在外不可一世的将军咬着下唇内侧,顺从地抬起头来。
两人都不禁眼前一亮。
连000都忍不住诧异地喃喃起来:“等等……说好的‘老’皇帝呢?这货不对板也太严重了吧!?”
眼前斜倚榻上、一身墨绿睡袍的大夏天子领口大敞,露出一大片光洁细腻的皮肤,他眉目精致邪魅,散落的长发乌黑、唇色殷红,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陆阖沉默了一下:“傅辰桓今年多大?”
系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连忙打开人物面板一看:“十……十二岁……”
陆阖:“……”
000:“……”
“哈哈哈,”000干笑起来,“那等他长大皇上确实就老了……宿主,这次恐怕您没法儿用美人计了。”
竟然一时遗漏了这点的陆阖面沉如水,偏偏还要嘴硬:“我才没那么想过……一种招式哪能一直用,太小看我了。”
“……也对,”系统诚恳地表示赞同,“不然一直那么作下去,我真怕你哪天把自己和展先生都彻底掰弯了。”
陆阖:“……”
他恼羞成怒:“闭嘴!”
夏挚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似乎神游天外的陆阖——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神,天子喜怒无常的名声如雷贯耳,且似乎根本不在意千秋功名,忠臣良将杀起来比处死个内侍都顺手,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的,那天天真是提着脑袋过活。
也只有陆阖是不同的。
陆阖定了定神,先将纷乱的思绪放到一边去,有条不紊地继续自己的计划。
“陛下,臣此来,有一事相求。”
“哦?”夏挚一手托着下巴,也不叫他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爱卿甚少主动求朕什么事啊,不妨说来听听,若不算太过分,朕便准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勾得缱绻,眼神中不加掩饰的掠夺色彩更是暧昧难言,偏陆阖就好像一块石头似的冷硬,全无察觉似的,严肃得像在汇报军情。
陆阖抱了抱拳,也不铺垫,直接生硬道:“是傅相的事——陛下,老相爷公忠体国、一心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若对您有所冲撞,也定是……”
“嘘——”
皇帝直起了身子,往前凑过来,几乎要与陆阖鼻尖相对,陆阖僵了一下,却任由他将手指挡在自己嘴唇上,两人的脸凑得极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度。
陆阖不由自主地闭住了气。
夏挚轻轻笑起来:“你很紧张……朕的大将军,朕前日才强调过不许给那老匹夫求情,你当下便抗旨不尊,怎么就不见你紧张呢?”
陆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臣不敢……”
“可你已经做了!”
夏挚猛然起身,长长的袍袖一挥,啪的一声拍在跪着的人肩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额角逐渐渗出的细汗,阴柔的面孔上山雨欲来。
陆阖微抬起头看向他:“陛下,臣别无他意,只求您看在傅相为国尽忠的份上,莫对他一家老小赶尽杀绝。”
夏挚侧颊上浮现出深刻的咬痕,狠狠地瞪着陆阖,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好巧不巧的,帘幕中又发出轻轻的响动,陆阖只作没听见,皇上却仿佛突然被引燃了怒火,暴怒地一把推翻了旁边的几案,转头大喝一声:“李守德!”
劈里啪啦的瓷器脆裂的声响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声,在外守候的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陛、陛下……”
“给朕将这蠢妇杖毙!”
“……是。”
“陛下!陛下饶命啊!”
陆阖猛然抬头,愕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宦官将惊恐地哭喊着的宫妃拖出去,那女孩儿看着及笄的年纪,衣衫凌乱,面上尚且残留着红晕,可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转眼间就要面临如此残酷的命运。
这与那些屠村劫掠的戎人有何分别……
他实在忍不住:“皇上……!”
“怎么,”夏挚美丽的面孔扭曲着狰狞起来,声音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爱卿是抗旨上瘾,也想为她求情?”
第20章 第二朵白莲花(4)
李守德守在紫极殿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低低地弓着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尊石像,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连感觉都感觉不到才好…
那名新进的美人,赶上今天侍寝,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陛下平日里就足够阴晴不定,在遇上威远侯的时候尤甚,更别说好容易那人从边关回来,今日一进宫,就提起那最提不得傅丞相的事,现在听着大殿里面远远传来的劈里啪啦器皿碎裂的声响,李守德一惊一乍的,感觉心头都在滴血。
这事儿闹的……他都没来得及把值钱玩意儿先换出去,陛下发一顿火,内库可是损失惨重……
紫极殿内,陆阖一言不发跪在原地,面前的皇帝烦躁地走来走去,带起风的袍角翻卷着,显然是气得很了。
他又有点走神,看着夏挚仍然光衤果的脚,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一脚踩上那些碎片——若害得龙体有损,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朕不明白你,”夏挚终于停下来,俯身眯着眼睛看陆阖,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力分给蜷缩在角落里拼命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另一个美人,“陆卿可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那些腐儒们觉着傅嘉遭难都是你一手操控呢,怎么,你还想挽回一下形象?”
陆阖抬头与他对视:“不……宫门前的事,您应该已经听说了。”
夏挚直起身,负着手表情莫测。
确实,在陆阖进来之前,他已经听暗卫们报告过宫门前那一场争执,也正是因此,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向懂事的陆阖,竟然刚打个照面儿,就如此坚定不移地给傅嘉求情……
傅嘉……
他必须死!
可看到一副死犟的样子跪着的陆阖,夏挚又不由自主地头疼起来。
外界所传不假——满朝文武中,他确实对陆阖情有独钟。说真的,在那一批要么五大三粗要么羸弱竹竿的老少朝臣里,谁能不喜欢仿佛落在野鸡里的凤凰那么耀眼的威远侯呢?更别说在打仗上他还十分好用,在外耀武扬威,在自己面前又乖顺得像只小羊羔。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始终没能真的将人拉上龙床尝个鲜,陆阖就没有过一点儿违逆他心思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