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舟立时解了他的咒。
所谓见色忘义,林轻舟与寒祁二人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个凶神恶煞地威胁他不准说,一个使用非暴力手段逼他就范。
崔如故吸吸鼻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轻舟轻叱:“废话少说。”
崔如故敛去玩笑之色,神色微凝:“当时,闻棠一剑封喉,你只剩一口气。”
林轻舟心底一沉。
“是鸳鸯契,他用的是鸳鸯契。”崔如故继续道。
鸳鸯契,结契的两个人气数共享,同生共死,不能独活。
那日林轻舟一脚踏进黄土,本是声息将绝,寒祁及时与他结契,将他这条命拉了回来。
今日他还活着,全凭借着寒祁的气数。
换而言之,他现在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寒祁的命数。
寒祁面色苍白,并非受了伤。而是因为林轻舟身上伤势沉重......
林轻舟心潮起伏,脚步微快地走向鹤鸣九皋,脑中不断回响着崔如故说的话,一声比一声响......
“他与你结契后,立时下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修士,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必将严惩。”
“尤其是我,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嘱咐’我,要守口如瓶......”
“他说,他不想你对他心存愧疚或感激......”
鹤鸣九皋。
林轻舟一路脚步匆匆,走至庭院门口,脚步渐渐减缓。
燃着熏香的书房内,桌上书籍堆积如山,寒祁手执笔,正飞快勾画什么。
林轻舟轻轻踏入书房内,他抬起头,皱眉轻声道:
“怎么不好好休息养伤?”
林轻舟一语不发,只定定地望着他。
一步步走至书桌后,从他身侧一把紧紧抱住他。
寒祁神魂一颤,整个人呆怔住。
从别后,这是林轻舟第一次主动抱他。
他受宠若惊,浑身仿佛被施了咒术般定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微小的动作便会将人惊走。
任凭手中笔墨滴在纸上,晕染开来。
良久,林轻舟不发一语,张嘴狠狠地咬上他的肩膀。
寒祁眉头不皱一下,低沉悦耳的声音依旧柔缓:
“为什么?”
林轻舟松嘴,心里酸酸软软的,恨恨道:“因为你傻。”
寒祁岂是真的傻,林轻舟举止反常不可能毫无缘由。
思忖半瞬,寒祁沉声道:“你去了找崔如故?”
林轻舟据实点头。
寒祁的心直往下坠,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下去。
他使出微不足道的力气,想从林轻舟臂间挣脱:
“不必对我心存愧疚。”
“我,心甘情愿。”
林轻舟双臂抱得更紧,瓮声瓮气:“还记得我上次咬你吗?”
寒祁不假思索:“记——”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林轻舟只咬过戚函的肩膀,没有咬过他的。
一刹那间,他便顿悟过来。
林轻舟早就认出戚函就是他,早就知道与他同历生死,共患难的人是他......
那么,林轻舟说心悦戚函时......
寒祁心头巨震,仍是不敢置信,转过身来,与林轻舟四目对望,却望见他泛着薄红的眼角。
林轻舟眉间微蹙:“我对你不是心存愧疚。”
寒祁神色微动。
林轻舟直视他的眼眸:“我心悦的不是别人,还需要我说得更——唔......”
以吻封缄。
唇瓣被滚烫的嘴唇含.住,温热濡湿的舌头横冲直撞进来,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轻舟脑中轰的一声,只剩一片空白。
口中被搅弄风云时,腰间被一股大力揽住,他被站起身的寒祁抱坐在书桌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纵然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双手不忘虚虚地勾住寒祁的脖颈,唇齿间开始给予回应。
而这回应,让寒祁唇间动作更加粗暴疯狂。
呼吸相闻,唇舌相缠,久久不分。
直到林轻舟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寒祁才撤出,亲去那滴泪。
两人额头相抵,轻轻喘着气。
相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相拥在一起,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
如林轻舟所言,不消几日,浮玉山各峰地面上的裂缝开始千丝万缕地溢出黑气,而其他宗派也陆续出现裂隙。
所剩时日无多。
寒祁与文清真君、南尘真君以及六真人,每日都会在归元殿商讨计策,但至今没有得出完美无缺的应对之法。
林轻舟比谁都清楚,兵不血刃地解决地裂之变,是绝无可能的。
一定会有人为此牺牲。
书中,情势恶化前,宗门高修也曾这样齐聚商榷,但被逼到山穷水尽处,最终也只得用最惨烈也最有效的那个法子。
如今,他这条命都是寒祁给的,又与寒祁命数相连,唇亡齿寒......
他决定找寒祁相谈此事。
从乘物游心出来,林轻舟穿过清幽竹林,心事重重地抬步走向鹤鸣九皋。
走在若木树下的青石小径上,一股杀意凛然的剑风蓦地从他的头顶劈砍而下。
他伤势几要痊愈,当即身形灵活地闪身避开。
殷昔白手执长剑,飘落至地,俊秀眉眼俱是杀意恨意。
“你竟然没死,”他牙关紧咬,挥动剑招继续袭来,“没死的话,我就送你去死。”
殷昔白在广微真人处养伤,见他住在乘物游心,向清虚剑宗弟子打听,适才得知他根本不是什么替代品。
“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林轻舟轻笑一声,避开剑招,召出吟雪剑。
殷昔白修为剑法不敌林轻舟,三五剑招过后落于下风。
虽然殷昔白恩将仇报,为人可恶,但若要林轻舟取他性命,还是下不去手,出的招都并非杀招。
他架住殷昔白的剑,倏地,一道剑风破空而来,剑芒闪过,只见殷昔白的头颅瞬时整个削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滚。
适才气焰嚣张的人,眨眼变成变成一具无头的尸体,委顿落地。
望向剑风来处,闻棠从一棵若木树后走出,林轻舟脖子一凉,如临大敌,不禁后退数步。
闻棠面露酸楚,急忙上前一步:“别怕,是我。”
熟悉的清润声音并且眉间没有印记,林轻舟定神:
“闻棠?”
闻棠点头,视线扫向林轻舟脖颈上的布条,心内阵阵发痛:
“对不起。”
失去灵力被囚禁在御天宗的日子,林轻舟历历在目。
他依然神色警惕戒备:“你来何事?”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闻棠答。
林轻舟疑惑不解之际,闻棠倏忽闪身至跟前,攥住他的手。
他的手下意识挣扎,掌心被塞进剑柄。
“什么意思?”林轻舟惶惑地望着手中的三毒剑。
闻棠声音发颤,手掌用力地包裹着他的掌心:“杀了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用这把剑,杀了我。”
林轻舟错愕万分:“什么?!”
“杀了我,他只能回到剑中,就无法再借由我的手作恶,”闻棠低头望向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只要杀了我,凶剑重沉,被搅乱的修真界就能重归太平。”
他口中的“他”,即指凶剑灵。
林轻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闻棠还不知道,现今修真界最大的浩劫不是凶剑,而是不久将至的地裂之变。
不过,他没有解释什么。
如果地裂之变顺利解决,凶剑灵的存在对整个修真界依旧是威胁。
然而,出手杀闻棠,同门师兄弟一场,林轻舟这剑挥不下去。
想到闻棠背负的无辜人命,他冷声道:
“你确实该死,但不该死在我手上。你找别人动手吧。”
闻棠双眼涌现泪光,咚的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我只想死在你的剑下。”
“你起来。”他后退一步,闻棠便膝行靠近一步。
“轻舟师兄可是怕脏了自己的手?”闻棠颤声问。
林轻舟皱眉摇头。
见他迟迟不动手,闻棠眼眶湿润,仰头连声催促:
“轻舟师兄,快动手吧,我的意识很快就会被他的意识所取代,你快点动手吧。”
心口微涩,但想到此机错过,生灵将涂炭,林轻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牙关紧咬:
“好。”
他手握三毒剑,剑尖朝向闻棠。
垂首望去,闻棠眼角晶莹,嘴角却带着一丝隐约的超脱笑意。
林轻舟到底并非真的木石无情,眼前的人,是闻棠啊,那个以前总缠着他一起玩闹的小师弟啊,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晃神间,三毒剑被一股力道引向前。
噗嗤血肉破开声响起。
闻棠的胸口被一剑贯穿而过。
握紧剑刃的手指鲜血淋漓,闻棠挤出一个笑容,唇边鲜血淋漓落地,口中含混不清:“......轻舟师兄,下辈子你......”
话未说完,他忽然垂下头,像不知疼痛为何物般,手指猛地用力抽出没入胸腔的长剑,殷红鲜血喷溅而出。
林轻舟心惊肉跳,紧握剑柄的手指倏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