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舟回神,轻描淡写道:
“不是什么姑娘,是我的一个修道的朋友。”
“师父,那是个什么样的朋友”计燃生出几分好奇心。
“一个”林轻舟陡然语气顿住,微笑道,“你今天的经抄完了吗?为了奖励你陪为师钓鱼,要不要再给你多加几篇?”
计燃立马将白玉簪子塞到林轻舟手中,跑得比水底的鱼还快,头也不回道:
“师父真是厚爱我,不过,我觉得现在要抄的经够了”
瞬息之后,马蹄声响起,朝折返的方向渐渐远去。
此地空余鸟鸣,仅剩林轻舟一人。
林轻舟望着手心的白玉簪,神思飘远。
好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现下,寒祁已经继承清虚剑宗的宗主之位,年纪轻轻就登峰造极,风光无限。
寒祁大概早已从他死亡的悲痛中走出。
毕竟,儿女情长对他而言,在大好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现在大概过得很好吧。
凌霄峰,竹林。
“大概过得很好”的寒祁靠坐在小坟包的墓碑前,烈酒入喉心作痛。
他手执酒壶,喝得醉眼朦胧,前襟被嘴角漏出的酒液浸湿一大片。
在他左侧,是一个火光跳跃的小火堆,为他的棱角分明的侧颈熏染出几分凄怆。
他一手痛饮苦酒,一手为林轻舟烧纸钱。
“我又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忌日。”寒祁的声音染上醉色。
他又痛饮数口,更是醉得目露痴态。
渐渐的,他开始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时间过得真是慢,原来只过去一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南山坡的花都开了,漫山遍野一大片,煞是好看,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哦,不对,不能带你去,你闻不得花香”
“那就带你去上京城郊的凤凰山那里没有熏气冲天的花香,都是参天古木我娘也葬在那里,还没带你去见见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说着说着,声渐不闻。
他蓦地忽然拼命仰起头,用手盖住眼睛。
竹林外,段逍愁眉苦思,踌躇良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一咬牙走进竹林。
他走至寒祁数米外,拱手一礼。
“宗主,我有要事禀报。”
寒祁颓靡不振地瘫坐在墓碑前,垂着脑袋,眼皮也不抬一下,“说。”
段逍直起身,心里有几分忐忑,腿都在打颤,“宗主,前几日,我听闻一个秘术,用特殊的法器,能沟通阴阳,与亡魂言语交谈。”
寒祁骤然抬头,脸上醉意褪去三分,幽若深潭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他知道寒祁已经心生兴趣,便大着胆子继续道:
“那法器名为阴阳镜,只要将数名阴时出生女子的血滴在镜面上,就可破除封印。我已打听到,曾有人在泗水城的暗市见过那东西”
话到此处,段逍面露喜色,等着寒祁对他的谏言有所表示。
怎料,寒祁眸色沉沉,神色严峻如山,声冷如冰:
“禁止妄用邪门外道,看来清虚剑宗的宗规,你还记得不够牢,不如这个月你就待在房中好好研读宗规”
段逍眼前的天突然转黑,寒祁这是要将他禁足一个月,“可是,我”
寒祁:“嗯?”
段逍腿肚子一个抽筋,连忙稽首一礼,“宗主英明。”
然后,像有恶鬼追在身后般,他疾步匆匆地走出竹林。
全修真界皆知,寒祁对林轻舟痴心一片,难道都是假的吗?
寒祁竟然无动于衷。
这次真的是马失前蹄了。
段逍拍着脑门,懊丧不已。
竹林中,待段逍离去,寒祁一改颓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气沉丹田,指中掐诀。
登时,一缕袅袅白烟,从他的指尖徐徐地飘出。
他再睁眼时,双眼清明,再无一丝醉意。
酒意已被他全数逼出体外。
他从地上起身,深望碑文一眼,面上神色难辨。
随后他召剑出鞘,纵身跃至剑身,疾若夜间流星般,飞出竹林外。
朝着泗水城的方向而去。
泗水城郊外。
一道身着青衣的人,立在芳草青青的溪流边,面容清隽俊秀。
只是,四周并无人,却突然听见他出声道,“你真的在此地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吗?”
声音清润如溪,无端动人。
但下一刻,他的清俊面容蓦地变得扭曲。
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响起,“确定无疑。”
那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厚重阴冷,令人后脊生出寒意。
“这一年多以来,这样的话,你说得还少吗?”温润声音隐有不满。
“并非我道行浅薄,他此生去过的地方都留有残息,只能一个个排除”厚重声音也不急,解释道。
是的,这一年多以来他遍寻各地,只要是林轻舟足尖所履之处,他都一一抵达。
但,从未有何实质性的收获。
“轻舟师兄他,真的还活着吗?”温润声音生出一抹悲意,有了几分不确定。
“他死的时候,虽然声息已绝,但后来出现一股神秘力量,像是强行要将他带走此事太过蹊跷,后来我隐隐能感觉到,他并未亡陨”
“好,那我就再信你一次。”温润声音有点哽咽。
同样的,这样的话,一年多以来他说过不知有多少次。
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也只能选择去相信。
第40章
冬去春来,冻土破开, 小雨淅沥, 春雷隐隐,万物复苏。
春日渐暖, 花园中的海棠、铃兰、含笑等等开得忘乎所以, 繁花满树,韶华极盛。与此同时,浓重的香气仿佛铺天盖地般笼罩而来。
在林轻舟多日未踏出房门之后, 计燃毫不犹疑地下令将花园内的花榭都铲除干净,无论珍稀名贵与否, 全部换成四季常青的无花绿植。
不过一天时间, 那些阴魂不散的香气便消弭无踪。
林轻舟踏出房门,走至花园, 眼前的景象不由令他震惊,心底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地触动。
蠢徒弟虽然资质差,修道一年,都未能成功引气入体,但对他这个师父,一直都是无可厚非的赤诚以待。
去年, 计燃花费重金, 为林轻舟在铸剑大师烛雍子处打造的一柄长剑, 经过一番千锤百炼, 终于锻造完成。
烛雍子派遣一名道童送来书信, 告知计燃即日便可去他铸剑之地,三百里之外的春陵山取剑。
三百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脚程快的好马,半天时间便能走一个来回。
计燃府上良驹甚多,为了给林轻舟一个惊喜,亲手将剑送到他手上。他便瞒着林轻舟,带着两名会武的侍卫,骑着快马,亲自去春陵山取剑。
一上午时间,林轻舟在计燃的书房中翻看完半本《泗水杂记》,坐于园中高峻假山上的沉息打坐数个时辰,后又在房前练完几套剑法。
在此期间,竟然都不见计燃跟着前后转悠,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按照往日,计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着林轻舟,缠着要看他的剑法,求他讲述之前修习仙术的经历,以及问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今日却一反常态。
林轻舟初时,行事无人打扰,难得的耳根清静,心中甚至有几分愉悦惬意。
但,时至午后,仍然不见计燃身影。
林轻舟竟心底渐渐生出一丝不习惯,毕竟这一年多以来,计燃都是一直这般围在他身前身后打转。
他想着,大抵计燃有政事急情要处理,一时抽不开身吧。
虽然计燃这个闲散小王爷,除了每日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他的爵位至今未被夺取,简直是个奇迹。
如此想着,林轻舟下午继续如常时般,练剑打坐,看书习咒。
即使现下没有生存危机,但也难保以后没有。
对于修道,他从未懈怠过。
但是,直至晚间亥时,计燃房中漆黑一片,依旧未归。
一整日都行若无事的林轻舟,终于有点坐不住。
他从计燃房门前的石阶走下,恰好望见不远处,园中的青藤架旁侧,一名叫柳笺的小厮,正支使几个仆从栽新的罗汉松。
柳笺往日是寸步不离随侍在计燃身侧的。
林轻舟心中有几分不祥的预感,便叫来柳笺,询问计燃的下落。
作为仆从,对于主上的行踪,本该三缄其口的。
但是计燃久未归来,恐有不测。
加之柳笺也知晓,在小王爷心中林轻舟非比寻常的地位。
当下,柳笺便知无不言地,将计燃轻衣简从去三百里外取剑之事,告诉了林轻舟。
三百里外的春陵山,纵然马匹腿脚不快,合该早就归来。
想及,最近几日泗水城不大太平。
在城郊,溪边浣衣的村妇在岸边发现两名男子的尸体,死状惨烈,浑身干瘪如柴,真元被榨取得一干二净。
近段时间,疑似有凶恶歹毒的邪祟在泗水城一带活动。
林轻舟心中生出几丝担忧,匆匆向柳笺道了声谢。
随后他不再多言,走至院中,长剑往半空一掷,跃身而上,便掐诀御剑乘风,朝着春陵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