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放下手中的酒杯,刷拉翻了一页。
“佳期,过了小半年了,我还活着。我既觉得庆幸,又觉得难过。好像明明可以在你身边度过的时间,我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躲起来,有点儿蠢。不,是非常蠢爆炸蠢。不过这一段还算干了点别的。我们现在住在乡下啊。起因是夏天的时候,有一位警察大哥缉毒的时候殉职了,他飘荡着,因为不放心他祖母。他的祖母真的老迈极了,这世上又只有她自己,她还有轻微白内障,看不清楚人。我和名伶伪装成警察大哥的妻子和孩子,来陪她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得知她有一个曾孙,她的心情毕竟没那么凄惨。这里这样偏僻,我们自己种菜,每天九点就睡觉。你知道吗,这村子,每一家人都养着好几只大公鸡,早上精准报时,闹钟什么的,不需要的。邻里关系偶尔剑拔弩张,有几次我听到他们骂街,骂得好有趣……但是对于这家失去了儿子儿媳现在连孙子也失去的老太太,邻居还是关心居多了。他们都说警察大哥找我做妻子太过分了,因为我看起来就像未成年,人民警察怎么可以知法犯法。我辩解说我只是显小,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他们信了,最近开始给我做媒。我觉得很苦恼。也许不久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佳期一晚没睡。东方已经泛白了,她身后的落地窗完整地呈现着这昼与夜的交接,地平线上氤氲的一片白光,好似名为太阳的种子要破土而出似的。除了那一个区域显得明亮而外,其他部分还是浓淡不一的墨蓝色。还有一些星斗来不及隐匿,同样闪烁着一点凄清的光。
林未眠也不知写了多少。她就这样一页接一页地看下来。最开始的那些篇章还偶有别字和语序混乱。后边就越来越流畅了。这些内心独白一样的段落,说是日记不对,说是书信也不全对,因为她并不怎样地拘泥于形式,反而很难给它定性了。有时候她写满一页纸,有时又只是一两句话,比如“手机丢了。离开旺夫的谢佳期,原本沉重的人生越发没有一件好事。”再比如“佳期,今天你生日,我在车间验收货品的时候忽然很难过,这里有一个女生和你同一天生日,她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只苹果。祝她快乐。祝你平安。”
然后忽然间,佳期紧张起来了,因为她写道:“谢佳期,一个郑重的决定。我想我还是经不住诱惑。就是,我现在还没死,我还想再见你。这诱惑太大了。我去你上学的地方找你,好不好?在异国他乡见面,我想不见得你父亲的眼线那么毒吧,我消失了这么许久,他们也该放松了警惕了吧?我是不是应该事先联络你一下?……还是不要了,我不敢和你说话。我宁愿见了面你狠狠抽我一顿,我不还手,我发誓!如果你爸爸还找人盯着你,那我就躲在你宿舍吧。我最近偶然间看了一本百合小说,女主也是出国留学,她家长不同意她和女朋友的事,女朋友就去住在她宿舍啦。天高皇帝远,完美。不瞒你说,我比那个女生还能宅。”
“佳期,我现在在网吧,吸烟区有一些打游戏的男生,好像从附近大学出来包夜的。他们好容易激动,而且好喜欢爆粗啊,是不是这样更带感?难道佳树也会这样吗?我在微博看到佳树的新闻了,好为他开心啊。名伶在我旁边睡着啦。这么频繁地提到这个名字,说起来,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有一次你差一点要见到他了,就是在小乔的公寓,你站在阳台上,我和他在屋子里交谈。他就是那个把阴阳眼渡给我的夏官。因为他陆续制造了几起我这样的事故,现在被贬为凡夫,一点神力也没有了。名伶说,像他这样没有谋生技能的人,如果我不管他,他很快就给暗黑团伙拐走,被挖掉眼睛扔在街边乞讨。我知道他说的是一部印度电影里的桥段。但我觉得并非没有类似的可能性。想想他真的很坏。但他的形体是一个小孩子,要打他也下不去手。我本来应该讨厌他的,可我真的需要一个朋友。他恰好是个话唠,而且与我一样阴阳眼,我们之间的理解,也许是比普通人要稍多。最近我们在做的兼职也有一点奇怪,我们带上变声器,接一些深夜电话。但是万幸机票快存好啦。”
“名伶我暂时托付在一家全托幼儿园里。他很老练。我的假身份也是他托人帮我弄的。现在我叫林未来。他本来想和我一起去,但是一来远渡重洋的费用不菲,二来他实在怕你……他说我和你上辈子就认识了。我很喜欢这种说法。好像我们是命中注定,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希望你再见到我不要嫌弃我变丑了,我这一年实在瘦得厉害。”
佳期快速地往后翻了几页,掠过几页简短的,忽然看到目前为止最长的的篇幅。她隔着衣服按着砰砰跳的心口,正要看的时候,手机叮铃铃作响。佳期吃了一惊,微喘着着去看屏幕,原来是林未眠本人。她在电话那头说:“谢佳期。”口吻有一点生气。佳期嗯了一声。林未眠继续说:“昨晚睡得怎么样?”佳期说很好。林未眠喂了一声:“可是我一直在想你,你都不想我的吗?”佳期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嗓音,以免它显得异样,还不等她开口,林未眠却又出声了:“我想喝粥。”佳期说:“好。我晚点来。”林未眠踟蹰了一会儿,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道:“那,我挂电话了。”佳期说好。
也许林未眠会觉得她有点冷淡。
佳期起身去厨房煮粥,将泡了半天的米在果汁机里打碎,放进粥煲,设定好时间,又回到原地来。继续往下读。
“佳期,我现在坐在你学校的一张长椅上给你写这封信。姑且把它看做一封情书吧。这里的阳光好好。淡淡的,温柔又有力量。假如我们真的像名伶说的那样前世注定,你会从我面前经过,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穿米色衬衣和红黑格子裙的东方人,然后把我认出来。昨天我看到你啦。我混迹在熙熙攘攘许多人中间,旁边坐的女生是个金色头发的小姐,穿着一身看着非常昂贵的香槟色套装。你站在十米开外的台上做演讲,说的是一个商业大赛的方案?你一开口,我忽然很不争气地两眼发酸。身边的金发小姐拿胳膊肘捅捅我,问我还好吗。我转过脸,对她点点头,通过口罩上方的眼睛向她微笑。她看回讲台上,她说你好耀眼,问我是否赞同。真的,我的佳期好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变成书信体了:)
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正文完结啦
晚安么么哒
第106章
“昨天那盛会似乎挺重要?你之后又有好几位大人物发言, 台下时而肃穆, 时而被台上诙谐的话语逗笑。末了大家起身散会的时候, 我有一点茫然, 不知道是该立即走到你跟前,向你倾诉我的来意, 表白我不远万里前来投奔于你,还是应当按兵不动, 毕竟那么多人包围了你。你蹙眉, 你摇头, 你带着一点苦笑,随即你被那高大的女孩子一拽, 两边的人似乎在比赛和你撒娇。她们一左一右地夹着你, 轻轻地晃动着身体。你穿着一身灰色千鸟格的小西装,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长度大概在及腰的位置。你似乎无可奈何, 你最后在她们的牵引下开始移动脚步。我站起身来,与你隔着银河那么远的距离, 随着你两腿的移动而移动, 慢慢我看见了你脚上的浅赭色浅口靴, 还有你露在外面的纤细脚踝。你还是那么完美,连细节都让我感到心悸。如果你允许我用一个庸俗的字眼来形容你,那么佳期你是女神啊。我过去因为生活在天堂,距离神太近了,习惯了那光辉, 所以盲到忽略了。我跟随你们去到礼堂外,天空已经薄有暮色,原来国外的暗夜与国内的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带着淡淡的凉意,黑夜像是堕进白昼的墨水,黑的色素渐次变浓,直至全部侵占,融为一体。起先我有一点不喜欢那些围着你的女孩子们,我嫉妒她们可以那样名正言顺毫无障碍地站在你面前,而当我尾随你的时候,我简直感激她们。若没有她们作掩护,我也许很快就要被你发现了。
“你们那一批从大阶梯教室出来的人,几乎全员去了那个聚会,里边很热闹,门禁并不森严,仿佛只要愿意进去喝一杯的,都欢迎。我在外边站了很久,后来还是进去了。你不跳舞,也不喧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但是你不会寂寞。客观条件不容许你寂寞。你身边的人一直与你说话,虽然你只是偶尔点头,也殊无欢容,她却谈兴不减,一直笑着,端起杯子饮酒的时候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不是先前那几个了,是一个个子极致高挑的褐色皮肤的美人。我心里酸得直冒泡泡。因为她和你那样登对。我以前,从来不曾以局外人的眼光审视过你,理所应当把你当成我自己的,我一个人的,所以连你与别人在一起的场景都很少设想。在我的想象里,你总是遗世而独立地在等我。别人?即使有,那也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我的背心忽然被人挠了一挠,我回过头去,却又是先前的金发女郎,她看到我仿佛很高兴,在我耳边嗡嗡说着什么,我的眼睛仍旧看回你,我移不开视线。金发女郎问我:‘aren\'t they cute?’我表示是的,你们俩确实很有爱,然后金发女郎又说,Gracia今晚要向你表白,我问谁是gracia,她指指褐色皮肤的女郎,好像挺诧异我居然不认识她,大概这一位也是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