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去摸林归雁的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穆辞喃喃道:“我还在想,人之情思不由心,如何能说斩断就斩断。人死了,情爱没了对象,自然也就消了,不愧是你,真聪明。”
林归雁抱着穆辞,双眼无神地睁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样的剧情才对,虽然还是跑偏了不少,可终究是回了正轨。”
穆辞方才醒悟,他白白兜转了这么久,而剧情永远不会随着炮灰的心意而改变。
一剑穿心真疼,可是他死了,林归雁就能活着。
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小说,总之,虚构的文艺作品在一个角色领便当之前都有一次台词爆发的机会,有什么话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在穆辞已经死过了一次,对于死亡已经有了经验,重活一世虽然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丢掉性命,却不至于像第一次那样手忙脚乱。
穆辞想去搂林归雁的脖子,然而用不上一点力气。
他的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疼痛从心口蔓延至舌尖,害得他连话也说不清楚。
风不知从何起,卷起数片枯叶,穆辞想起来,他与林归雁初见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林归雁双腿交叠着骑在鹿背上,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悄然地踏进他的视线。
“林归雁,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一个人,两辈子,没有人对我好过,只有你对我好。”
“我一直都是孤儿,全世界唯一会无私地爱我的两个人都把我扔了。你却把我带回家,还待我那么好。”
“其实你说得对,我从鹿鸣林出去以后过得很不好,我三天两头就要生病,生病了也没人关心没人在意,我难受得头晕脑涨,人人却恨不得我自生自灭。只有在你面前,我生了病才有人喂我吃药,才有人抱着我,安慰我。”
“你杀了我,我不恨你,你能活下去我很高兴。”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之前我问过你的,我死了以后,能给我办个葬礼吗?不用多隆重,挖个坑给我埋上就行。死了之后都没人收尸的感觉不太好,我不想再体验了。”
“林归雁,你以后是一统天下的仙尊也好,是祸乱人间的魔尊也好,我都......”
穆辞终是哭了。
手上一松,摔落在林归雁的怀里。
林归雁久久不能回过神,直到怀里的人再也不曾动。
心脏处的蛊毒似乎在缓慢地愈合,破损的咒诀重新将碎片一块一块地粘合,筑起百毒不侵的城墙。
眼眸中的红也逐渐褪色。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另一层空间,一个名为剧情的齿轮以极慢地速度启动着,一扣咬着一扣,紧紧地贴合后又松开,发出沉重的声响。
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随即开始崩塌,碎成了粉末。
不是所有的哀痛都可以用声音来表达,林归雁在意识到自己用长剑穿过了穆辞的胸口后,微微张着嘴,却近乎失声。
即将完整如初的无心诀又一次碎裂,天降暴雨,雷电交加,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蛊毒飞速地反噬全身,林归雁徒生白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由发顶至发尾,霜白如雪。
他仰起头,眼角渗出血泪。
一代名修,终成魔。
☆、男主角死了
悄然无声。
周身漆黑一片,安静得可怕。
穆辞全身每一处经络都好似被千锤百炼过一般锐痛,尤其是在心口附近,冷冰冰的金属贴着鲜血骨肉,寒意迸发,好不难受。
他好像被一个人抱着,怀抱轻柔而温凉,甚是熟悉。
身子发轻,眼皮却沉重得很。
如同发梢般的滑顺感轻拂他的面颊,须臾后,他的脸上又滴上了些许带着体温的水液。
是什么?是眼泪?还是血?
茫然间,额头上又是一股柔软的触感。
登时想起,这触感他曾体会过的。就在他身陷情毒之苦那一晚。
而现在,穆辞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吻。
因为这道触感轻轻地吻过他的额头与鼻梁,最后印上了他的唇。
他在与人接吻。
穆辞大惊,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看看自己究竟在与谁做这等不可描写之事,可被利刃贯穿了的血肉之躯太过脆弱,他能做到的只有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如果穆辞可以说话,他保不准会大喊大叫,林归雁有人强吻你徒弟!你管不管!
心口的冰冷又尽责地提醒着他,不可能了,永生永世都不可能了。
穆辞只觉得可惜,上一辈子死得不明不白,一眨眼的功夫就穿来了这本小说里当起了炮灰。现在炮灰走完了全部的剧情,光荣地领了便当,死前怎么也得给他来一段走马灯,让他将与林归雁的全部过往仔细地回忆一番也好啊。他躺尸这么久了,居然一点动静也无,难道这就是炮灰的宿命吗?连回忆杀的权利都没有?
双唇微微发烫,这个强吻他的登徒子在干嘛?有完没完?穆辞的心里一股火气,他想着若不是自己已经命丧黄泉,定是要将这人暴打一番。兄弟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吗?还抱着啃,口味不清啊。而且还越来越烫,怎么,摩擦生热?变态也得有个限度吧!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就连唇间的炙热也缓缓消失,直至麻木。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仔细想想,他这炮灰当的够本,能死在林归雁怀里,绝对地不亏!如若这是电视剧,他作为一个炮灰,还能蹭到男主角的不少镜头,那岂不是美滋滋。
等等,既然他是死在林归雁怀里的,那啃他嘴巴的变态又是谁,林归雁总不会抱着他给别人亲吧?
难道是林归雁自己?
那岂不是更赚了。
情毒发作的那一晚,落在额上的亲吻也是来自林归雁的吗?
那个吻,大概就是无心诀破裂的契机。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相信从今往后林归雁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这就说明林归雁这辈子只吻过他的小徒弟一个人。
胡思乱想着,穆辞突然有些想笑,虽然非常地不合时宜。
最遗憾的是,尸体是不会笑的。
可惜,真可惜......
安静许久的耳畔突然炸起一道洪亮声响,像是有人扔了一个炮仗在他身前似的:“二少爷笑了!”
紧接着无数个炮仗接二连三地炸出响来:“看!看二少爷的嘴角!他笑了!活了活了!二少爷终于活过来了!果然是没死!”
好聒噪,这都是些什么人。
穆辞的眼珠转了转,深黑一片的视线中亮起点点肉红,再睁开一点,便能看见耀眼的日光。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他难道不该去阴曹地府报到去?阎王爷的地界采光也这么好的?
百般困惑之下,穆辞将眼睛完全睁开。
浓郁的药气钻入鼻腔,激得他干咳几声,目光往身旁一扫,几个穿着木家外门弟子服饰的小毛头们正围着他叽叽喳喳。
嘴里满是苦涩的药液味,好不难受。
穆辞却怔怔地,他五感俱全,竟是没死?
急忙挣扎着坐起来,错愕地盯着胸前包扎严实的伤口,虽然隐隐有血迹透出,可他依然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那一颗鲜活的器官没有停止工作,它在跳动!
林归雁明明已经......他怎么还会活着,他怎么可能活着?
一个颇有眼力见儿的师弟当即给穆辞叩头行大礼,兴致高昂道:“二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这一跪,其他人就都得跟着跪,穆辞的床前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嘴里都念叨着差不多的话。
“二少爷立了大功。”
“二少爷是我们木家的大功臣呐!”
“可不是嘛,竟然能扳倒鹿鸣林,真不愧是我们二少爷......”
穆辞抓住重点:“谁说的!”
他刚受了重伤捡回一条命,情绪自然不可过于激动,他这一声怒喝震慑到的不止是外门子弟,就连他自己都连咳了几口,甚至咳出了血。
一个模样颇佳的师妹急忙端了清茶给穆辞漱口,穆辞抬眼一瞧,正是那日那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江雪灵。只是此时她的神态大变,全然没有之前不服气的模样。
穆辞道:“是你。”
江雪灵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二少爷。”
她大概是觉得从前自己对穆辞说了无礼的话,此地无银地先道起歉来,大致意思是从前是她有眼无珠说了大不敬的话,还望二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从今往后她一定唯穆辞的命是从,不有半分二心。
穆辞听得脑袋都疼。
末了,江雪灵及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因为二少爷是我们木家的大功臣,更是整个修仙界的功臣。”
穆辞:“......”
“多亏有二少爷在,林归雁那魔头才能毙命,若不是二少爷,谁知道林归雁又要屠多少平民百姓,灭多少家仙门?二少爷舍己为人,以身涉险,才能还修仙界一个清净,当真是英雄。”
穆辞手里的茶杯一颤,笔直地摔落在地,碎成几片,他反手握住江雪灵的手腕,颤声道:“你说谁毙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