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正要说“不必了”,封晏舟已经把剥好的鲜嫩虾仁放进小碗中,说道:“怀瑾赶紧吃吧,等到凉了,这路上可不好加热。”
于是,楚怀瑾就趁热吃了一肚子的虾蟹鲍贝,再加上半壶的姜糖水,等到众人在路边稍作休息、吃午饭时,他是一口都吃不动了,只好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别人吃饭。
封晏舟也与他的十余亲卫一同用了午膳,只是与钦差队伍的一行人不同,他们吃的是昨日就在元城内采买好的干粮,而不是薛应川备下的食物。
刘良就着咸菜吃下一整张软饼,又喝了几大口水囊中的水,用方巾抹了抹嘴角后,似是感叹般地对楚怀瑾说道:“依奴婢看,还是平东王对朝廷最为忠心,也最知礼,无论是对谁,都是那般谦和。”
刘公公明摆着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封晏舟,楚怀瑾心道“那是还没到薛应川扛反旗的时候”,面上只是笑了笑,没搭这个腔。
在一旁的封大摄政王闻言,却是一愣,片刻后竟是脸色大变,“不对!”
“怎么了?”楚怀瑾和刘良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薛应川平日里是何为人不论,但当着你们这些钦差的面,他怎么也该与我这个镇南王避嫌,免得引来朝廷对东、南二郡的猜忌。”封晏舟的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他又怎会与我称兄道弟,甚至还提议要结姻亲之好?!”
“这……”楚怀瑾还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来。
“莫非……”刘良这个人精中的人精,却是瞬间也变了神色,“平东王意图不轨?!”
封晏舟便咬牙继续说道:“而且……我怕他就没打算着,让你们这些钦差活着回京!”
“不,不可能……薛应川怎会如此大胆?!”刘公公口中说着“不可能”,但他控制不住、正微微颤抖的手,已将他此刻心中的惊惧暴露无遗。
封晏舟反倒是恢复了平静,神色虽是不悦,却没有一丝慌乱。
他一边将楚怀瑾从石头上拉了起来,一边对刘良说道:“无论是与不是,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东郡为妙。”
“对对对!”刘公公狠狠地点了点头,扭头就吩咐随行侍卫们赶紧收拾好东西,马上就上路。
然而,这些丛京中来的侍卫们得了令,刚要起身收拾行囊,却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了地上,就连刘良也失了力气,只能满脸惊骇地软坐在原地。
只有中午与他们分开饮食,未碰过薛应川备下的食物的镇南王府众人,仍是安然无恙。
“怎么……”楚怀瑾呆愣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薛应川在粮草里下了毒?!”
这回该不会是封大摄政王阴沟翻船,他们要被薛狗贼反手打个团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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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大意了,居然被他骗了过去。”封晏舟说着,便将楚怀瑾抱上了自己的宝驹风尧。
他一个翻身上马,就不再管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刘良等人,而是对随行的十七位亲卫们喝道:“回南郡!”
封大摄政王的亲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虽然事发突然,但此时都已镇定自若地骑在了马上,整装待发。
他们得了封晏舟的令,便马上换了队形,将封晏舟和楚怀瑾护在当中,要改转路线、返回南郡。
然而他们刚上路,就有一支骑兵从元城的方向追了过来,那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而且单看他们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行动,就该知道,这是一支平东王手下的精锐部队。
那队骑兵在离楚怀瑾他们还有些距离时,便分成了三支小队,显然是要从多个方向对他们这群猎物进行包抄夹击。
“去北郡!”封晏舟当机立断,下令向唯一还未被追兵截堵的北方再次调头。
他一边打马扬鞭,催促胯下的风尧加速奔驰,一边不忘低头安抚楚怀瑾,“怀瑾莫怕,我就算是死,也会保你安然无恙。”
楚怀瑾活了三辈子,只有几年前在围场遭遇刺客时,才遇过这般被人追杀的险境。
而此时敌众我寡,又是在死敌的地盘上,显然比当初还要凶险万分。
但就像是那时他被封晏舟死死地护在怀中一样,他今日安坐在封晏舟的身前,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怀抱与平稳有力的心跳,他的那些惊慌不安就渐渐地消退了。
此时在楚怀瑾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坚定与相信,就像前世早年时的楚少帝,曾经那样坚定地相信他的摄政王一般。
“我信你。”楚怀瑾点了点头,然后咬了咬唇,略有些羞涩地小声说道:“你也要好好的,我们要一起回南郡去。”
“好!”封晏舟将楚怀瑾搂得更紧了一些,“我们一起回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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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封晏舟带着楚怀瑾向着北郡的方向,一路疾驰了七日。
虽然封晏舟这次出行所带的亲卫,个个都是南郡最一流的好手,他自己更是骑射与剑术举世无双,他们所骑的马,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宝马。
然而他们这些外来者,毕竟不如东郡的人马对地势、道路更加了解,在这七日里,他们竟是多次遭遇了追兵。
虽然封晏舟每次都能指挥着众人突围,可镇南王府的那十七位亲卫,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人还紧随在封、楚二人身边。
那人更是与封晏舟一样,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痕。
那最后一个镇南王府亲卫将怀中染血的地图掏出来看了看,向封晏舟说道:“主上,等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就该是东郡的地界,我们应该傍晚时分就能到达。”
封晏舟点点头,然后对正担忧地看着他的楚怀瑾一笑,“郭盛山是知道咱们要去北郡的,一定早已派人在东、北两郡的交界处迎接,等到那里就好了。这是个好消息呀,怀瑾也笑一笑嘛。”
楚怀瑾倒是想笑,可横跨在封晏舟胸口上的伤口,却让他笑不出来。
那是昨夜他们与东郡追兵交手时,封晏舟为了保护他而受的伤。因为缺少医药,虽然已用衣服绑住,能勉强减缓伤势,但仍有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处往外溢出着。
封晏舟看楚怀瑾仍是哭丧着一张脸,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像是自嘲一般,俯身在他的耳边说道:“小祖宗你想想,我这是自视甚高,结果打鸟不成,反被前世的手下败将给啄了一口,难道不可笑吗?”
楚怀瑾除了忧心这人的伤势,早就开始在心中吐槽,封大摄政王之前意气风发地说要杀薛狗贼,结果现在反被人撵成得四处逃窜,当真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再看战况零比五。
现在让封晏舟自己这么一说,他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知道呀,让你还跟我吹牛!”
封晏舟也不恼,反而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谁知道阴沟里居然也能翻了船。”
等封晏舟说完,他们也喝水、休息过一段时间了,便三人两骑地重新跨上了马,要一口气驰往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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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距东、北两郡交界处不足十里的地方,他们再一次被追兵赶上了。
那为首的东郡将领,楚怀瑾曾在元城见过,据说是叫“武奎”还是什么,是薛应川走到哪都带到哪的心腹下属。
“泽亲王、封王爷,我家王爷有请。”武奎对着封、楚二人朗声笑道:“刘良公公他们和封王爷您的那些亲卫们,也已经在元城等着你们了。怎么,二位不想和属下们汇合吗?”
封晏舟挑眉一笑,“多谢你家王爷的惦记。不过我们已打扰贵郡许久,还是算了。至于我南郡的亲卫们,就要麻烦你们王爷多收留几日,等我日后再来讨要。”
“这可由不得你!”武奎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那些随他而来东郡士兵便冲着楚怀瑾他们围了过来。
还留在封、楚二人身边的最后一名亲卫,便将佩剑拔出,一边拼尽全身力气抵挡着追兵,一边向封晏舟喊道:“主上快走,我断后!”
封晏舟稍作犹豫,就一咬牙,一手持剑,一手用力环抱住身前的楚怀瑾,驱赶着风尧向包围圈最松散的地方冲去。
许是薛应川之前吩咐过,要抓他们二人的活口,又许是封晏舟当真骁勇善战、盖世无双。
他竟单枪匹马、以一敌百,在一片血肉纷飞与杀声四起中,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楚怀瑾一骑飞驰,闯了出去。
待到夜幕星垂之时,他们与北郡已是近在咫尺,楚怀瑾甚至能在前方隐约看到北郡的界碑,与四周插着火把的临时营地。
“江远,前方是北郡的人吗?”楚怀瑾满心雀跃地回头看向封晏舟,向他确认这个好消息。
然而楚怀瑾入目的,却是身后那个早已不再紧紧怀抱着他的男人,正从在唇边流出的鲜血,与他胸前,闪着寒光与血色的箭簇。
封晏舟不知从何时起,就被身后的利箭穿透了胸膛,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楚怀瑾带到了这里。
他此时的意识已经模糊,慢了半拍,才费力地抬起了头看向远方,然后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成型的笑来,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是北郡……我们要到了……怀瑾,你也笑一笑嘛。”
这回楚怀瑾却是真的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