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二人各有隐瞒,长久的沉默令傅秉英心不在焉。然而事故骤然迸发,在威胁来临的时刻,他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就在那一刻,他发现粟正动手将自己拽到了跟前——破碎的玻璃像箭一样迅猛,刹那间,过去的积怨翻涌而上,傅秉英终于明白了,粟正根本就不爱自己。
临死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用生命换来了如此愚蠢的真相。
好在老天保佑,他没死透,而是来到了这样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得到了复生的机会。
世界告诉他:“好孩子,你是冤死的。你全心全意爱他,甚至舍命救他,就是个畜生也会感动落泪啊。只可惜粟正偏偏要惹你。他活了二十七年,就风流了二十五年,可怜你这颗纯情小白菜,被他一出手就薅了个稀碎。”
傅秉英无话可说,在他优秀的一生中,为粟正而死是唯一一件蠢事。
“——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我自然要为你平反,现在有一个让你死而复生的机会,非常简单,我会收拾掉粟正的小命,然后把他和你送去新的世界,新世界里他将不停地追求你,而你要亲手杀死他。四月四日是你的祭日,那就杀他个四十四次,每成功一次记一分,记到四十四次你就能还生了。”
“好孩子,了结了粟正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傅秉英冷笑,这哪儿是任务,分明是礼物。
别说杀他四十四次,就是杀他四百四十四次,四千四百四十四次,自己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傅秉英道:“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也不必给我生还的机会了。”
他说到做到,第一个世界里的粟正被人打趴在地苦苦哀求,但他的心就像浇上了滚烫的铁水,在复杂的痛苦中变得无比坚硬。
杀掉粟正是多么轻易又愉悦的事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项娱乐可以如此打动傅秉英。
“粟正、粟正……”他双眼放光,忍不住呢喃这两个字,赋予它们激烈又深刻的感情,仿佛将粟正整个人置于口中撕咬咀嚼。
世界忍不住警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切记骄傲。”
傅秉英无声地笑了笑,他太愉快了,无话可说。
第2章 雪山行 上
“不能睡啊,快醒醒!”
粟正感到自己左脸挨了一巴掌,但又不像,因为这感觉不太痛却非常麻。他挤了挤眼睛,却发现眼皮子像粘住了一样,睁也睁不开。
这简直吓坏他了,赶紧伸手搓了搓,没想到沾了一手的白屑,上面还有五六根弯弯的眼睫毛。
“哈……”他眯起眼晴反复确认,一口浓烟般的白气从他口里冒了出来,粟正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袭来,紧接着,身体像恢复意识一般,从上到下立起了鸡皮疙瘩。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纯白,蓬松洁净的白雪像刚出烤箱的海绵蛋糕,在昏暗的光线里折射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这是哪儿啊?”
“小粟你睡傻了?”一个穿着玫红色登山服的大姐凑到他面前,拉下了口罩,关切地看着他:“咱们在半山腰呢。”
大姐脸盘圆润,语气亲和,天生一股令人信任的气质。
“半山腰?”粟正捏了一把雪在手里搓了搓,仿佛是为了验证真实性,试探着问:“难道是雪山的半山腰?”
“哎呦,不得了了,你是睡傻了呀。”大姐拍拍他的脸颊,紧接着又拍了拍,再拍了拍,道:“清醒了吗?”
挨了她近十个巴掌,就是傻子也该醒了。
但粟正不敢发火,他还牢牢记着上个世界的教训呢。
“大姐,咱们这是怎么了?遇上雪崩了?”
大姐欣慰地笑了起来,她脸圆鼻子长,此刻被冻得脸颊苍白,鼻头通红,像个堆起来的雪人。
“是啊,想起来了吧。睡这么久,饿了没啊?”
经她一说,粟正还真觉得有点饿。
他委婉地讨要食物:“是有点饿了。”
大姐摸摸他带着帽子的头,慈爱地说:“再坚持一会儿,等到点了我们再吃。”
在同大姐的聊天中,粟正获得了一些令他绝望的情报。
首先,他们被困在半山腰的这个雪崩夹缝里已经有两天了,救援队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其次,他们所剩的食物不多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得吃雪了,最后,这个大姐是个情绪波动极大的中年妇女。
大姐一直在唉声叹气:“……我去年才退休,还以为能享几天福,这下子怕是连小命都要被老天爷收去了,”过一会儿又嘤嘤起来:“我的闺女今年才结婚,这么下去,抱孙子是没指望了……”
粟正连忙安慰她:“大姐,别丧气,再坚持坚持,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大姐呜了一声,看向粟正,眼神越发水润。
“小粟啊,你才二十几呀,这么年纪轻轻的......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
粟正讪笑,心想你这个转场也太僵**吧。
“还没有。”
大姐点了点头,似乎来了点精神气:“你都二十七了,怎么不谈一个呢?”
“……”粟正心说,因为我是gay呀,但为了避免给大姐的精神世界雪上加霜,便道:“没有遇到合适的。”
“啧,”大姐侧了侧脸,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务实。合不合适是培养出来的,你不主动去找,那合适的姑娘还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听得粟正连连点头:“说的对。”
“哎对了,你上次说你是什么职业来着?”
粟正笑了笑,道:“我是做感情咨询的,是个感情咨询师。”
这是真话。粟正死前在北京做感情咨询工作,一开始主要是解决有问题的婚姻关系,努力了几年后发展壮大,开了家公司,业务也渐渐广泛,甚至开始涉及到教人套路恋爱和如何让自己不喜欢的伴侣主动离开自己等等,歪门邪道的东西。
虽然歪门邪道,但意外大受欢迎。
粟正有钱后越发风流,几乎是百战不殆,帅气幽默体贴多金的男人在gay圈实属钻石,稀有珍贵,没有他拿不下的对象。
莺莺燕燕日夜缠绕,粟正却开始觉得他们俗气了。这些人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私生活混乱不堪,跟他们在一起除了给他们长面子,自己根本得不到快乐——他一点不觉得自己自私,也根本不认为一月换三个男友的自己混乱不堪。
久而久之,他在精神上有了更高的需求,他渴望一段真爱,因为有真爱加持的xing爱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而且这个真爱绝不能是什么半路从良的MB,工地里的老实民工,或者是抽烟喝酒烫头但是个好男孩的不良少年——这些人太俗了,粟正心想,任何千古传诵的爱情里,风花雪月是少不了的。所以,他得找一个有文化,高素质却又单纯的像林间小鹿的男孩儿。
然后,他会带着这个稚拙的孩子,一起去感受爱情,感受浪漫,在爱意中享受极乐的xing高chao,直到他厌腻。
计划完美,对象难寻。
直到那天,他在X大遇到了哲学系的傅秉英。
那双贝加尔湖一般忧郁深邃的眼神瞬间虏获了粟正。
就是他了!粟正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冰雪一般的男孩化成一滩水,躺在自己怀里。
“不要怪大姐多嘴,你们这些专门研究感情的人啊,其实最不懂感情了。你看那个谁,那个非诚勿扰的光头乐嘉,每期他巴巴儿点评人家,自己还不离婚了。听大姐一句劝,真爱难寻,结婚容易。我看你条件不错,找个对象没问题的。”
粟正应付地笑了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用雪铸成的山洞,有一面雪壁突然开了个圆洞,风呼呼地吹进来,吹的他眼睛一迷。大姐站了起来,帮着去挖开那个洞,不时,便有两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钻了进来,一个穿草绿色,是大姐的丈夫,一个穿大红色,是他前夫。
“傅秉英?”
那人脸色苍白,似乎要融进雪里。
他没搭话,甚至没多看粟正一眼,就去帮着大姐老公一起重新把那个洞堵上了。
风一停,雪洞里便暖和多了,粟正想起了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他正感叹物理的神奇,傅秉英突然在他面前蹲下了。
那双眼睛带着雪山的寒气,像飓风的中心,在混乱繁杂的感情中保留了中心的平静。
同样的一张脸,如今看来却像是两个人。
从前的傅秉英是高岭之花,虽然高傲冷淡,却不至于让人感到害怕,如今他却成了泛着蓝光的钢刀,近距离面对着自己时,脸上仿佛带上了一张寒冰铸成了面具,仅仅是无表情就足以叫人心慌意乱。
完全叫人看不透情绪,粟正汗毛倒起,甚至怀疑是低温把脑子冻傻了,不然怎么会变化这么大?这个人跟印象里的傅秉英实在差距甚远。
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他习惯性地挤出了一个假笑,用自然亲近的语气说道:
“干嘛,老看着我。”
傅秉英沉默着,眼神收敛,站了起来。他心想,粟正真是一点没变,死亡都无法纠正他的劣根性。他总这样,笑着说些语气暧昧的话,让人在脸红心跳中猜疑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有那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