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追上来,将手中的斗篷抖开,披到沈离身上:“公子怎么又穿这么少,外头还在下雨呢。”
沈离下意识推拒一下:“一点小雨罢了,不碍事——”
乔昀:“怎么不碍事,您忘了先前刚到天一神宗时大病一场的事?您这身子骨比不得旁人,得好生注意。”
祁长昭皱眉:“你先前生过病?”
沈离假装没听见,从乔昀手里挣脱出来,自顾自系起斗篷:“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乔昀将伞撑开,道:“我送您到城外吧,这雨越下越大,我帮您撑伞。”
沈离:“不用,我哪儿有这么娇气——”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从旁侧伸出,轻巧却不容反抗地躲过了乔昀手里的油伞。祁长昭将油伞撑在沈离头顶,淡声道:“我来照顾阿离就好。”
沈离:“……”
乔昀看了看沈离,又看了看祁长昭,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为难。
沈离扶额:“小乔先回去吧,照顾好圣子,我们很快就回来。”
乔昀:“……是。”
乔昀很快走远,祁长昭撑着伞走在沈离身旁,再次问:“你身体怎么回事?”
“这都多久前的事了……”沈离不以为意地随口答着,偏头看见祁长昭认真的神情,话音一转,故意笑道,“怎么,道长这是心疼我啊。谁让我自小体弱,先前被人戏耍那一通,气急攻心,刚到天一神宗就病倒了,你说我能怪谁?”
祁长昭眉宇紧皱,低声道:“真是那样?”
沈离这话只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刚到天一神宗时,沈离身体数据还没恢复如常。加之先前在春归楼几次损耗修为,连着几日赶路,这副病弱躯体终于到了极限。他从刚到天一神宗那天夜里开始高烧不退,连着在床上躺了四五日,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把白景行吓得够呛。
不过那次病愈后,他的身体数据已彻底恢复到前世的水准。
这事沈离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沈离装模作样地拢了拢肩上斗篷,畏寒一般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配上他那张天生血色不足的脸,活脱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我还骗你不成?”
祁长昭的目光垂下,落在对方消瘦白皙的脸上。
沈离脸上的轮廓偏向柔和,说话时眉眼都透着神采,极富感染力,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病弱少年。可当他安静下来,那双眼垂下,纤长的睫羽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那双唇瓣颜色浅淡,平白透出些羸弱的气质。
二人这一耽搁,已经离前面的弟子很远了。雨幕连天,他们缓步走在烟雨朦胧中,行人来来往往,唯伞下这方天地寂静无声。
祁长昭盯着他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像是想要搭在他的肩上。
可恰在此时,沈离转过头来:“道长,怎么不说话了?”
祁长昭的手生生停住了。
他快速收回手,生硬地移开目光,淡声道:“没事,走吧。”
沈离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气馁。
这人怎么回事,他卖惨卖得这么努力,这人居然不为所动,都不知道心疼一下的?
沈离气鼓鼓地裹紧斗篷,把脸埋进了暖和的丝绒里。
城外,部分仙宗已经提前出发,唯有长虞门还留了几个人,等待给后续前来的宗派引路。
其中就有长虞门的重华长老。
既然沈离要带天一神宗弟子前往灵泉,他的身份自然是瞒不过去。
祁长昭主动表示会将此事处理妥善,没让沈离插手。
沈离乐得不再操心,也没去询问他是如何对重华长老解释此事。不过,从重华长老见到他二人同时出现在天一神宗弟子队伍中,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来看,祁长昭的确已经将事情妥善处理好了。
只是……如果他与沈离寒暄的时候,没有显露出那包含了同情、怜悯,以及过分慈爱的目光,就更好了。
天一神宗的马车缓缓驶离云燕城,朝云莽山驶去。马车上,沈离忍了又忍,问祁长昭:“你到底是怎么与重华那老头说的?”
“什么?”祁长昭修长的手指剥开油纸,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桂花糕。
——临行前,祁长昭特意找人去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买的。
桂花糕是刚出炉的,热气腾腾,香气肆意。
沈离盯着他手里糕点,心里暗骂两声真娇气,问:“我们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祁长昭头也不抬,淡声道:“说你虽是魔道,但对我一往情深。你不敢让天一神宗的人知晓我的身份,只能借着此番来云燕城的机会,与我偷偷私会。请他千万要保密,否则你定然寻死觅活,丢了性命。”
“噗……”沈离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样他也能信,他怎么这么听你的?”
祁长昭将桂花糕放在桌案上,捡了一块形状姣好的,放在口边吹了吹:“长虞门在天渝国境内,每年大多新入门的弟子都是天渝国子民,而且宗派日常开销用度,也少不了天渝国的帮助。”
沈离了然:“这就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祁长昭抬眼看他,将放凉的点心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马车行进百里,便到了云莽山的边界。西南山岭本就险峻,山势连绵不绝,加上这云莽山上那片迷雾环绕的沼泽林,更是无法通行车马,只能下车步行。
一行人步行进山。
瘴气弥漫的密林中草木丛生,高大的树冠隐天蔽日,不见天光。众人这一走就走了大半日光景,可连个灵泉的影子都没见到。
“真是这条路,咱们不会走错了吧?”一名娃娃脸的天一神宗弟子小声与同伴道。
另一人比他年纪稍长些,安抚道:“圣使大人说就是这里,跟着走就是了。”
“可是……”那娃娃脸的弟子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那圣使到底行不行啊,也不会法术,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再走下去不会晕在路边吧。”
“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我哪里胡说了,本来就是。”娃娃脸弟子道,“这位圣使大人半点修为都没有,不就是与少主关系好,这才被宗主看重吗?宗主也真是,派这么个病秧子过来,我们怎么与仙宗那边的人斗啊……”
听见他的话,又一名弟子探过头来:“其实我也觉得,那种贵公子在宗派内享福就罢了,非要来此地做什么,我们还得费心照顾他……”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几人皆是浑身一抖,回过头去。
祁长昭脸色阴沉,眸光里透着刺骨的冰冷。
“祁、祁公子,我们……”
祁长昭没听这几人解释,冷声道:“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嚼舌根,我便替圣使亲自管教你们。”
祁长昭身上总有股令人畏惧的气势,此刻板着脸时那股气势更甚,几名弟子被他吓得腿都软了,连连道歉求饶。
可沈离对这些浑然未察。
他走在人群的最后方,眼眸低垂,眼神紧紧盯着眼前那方地面,像是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他迎面撞进一个人的胸膛里。
沈离撞得头晕目眩,抬起头来,却见祁长昭站在他面前,面露不悦:“你走路怎么不看路?”
沈离揉着撞疼的额头,心道这路这么宽,这人好端端突然出现在他前面,还反倒怪他不认路,这是什么道理?
沈离没好气:“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干嘛?”
“这话该是我问你。”祁长昭道,“你这脸色怎么回事,累了?”
沈离:“没有,才走这点路有什么可累的,我就是——”
“就是什么?”
“没事没事,”沈离摆摆手,快走了两步,“我们快走吧,跟不上了。”
祁长昭眉头微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离像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故意走得极快,祁长昭来不及问,只得快步追上去。
山林中的路不好走,路面碎石密布,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落叶腐烂成泥,加上下了雨,更是泥泞不堪,极为难走。沈离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忽然脚下踩到个柔软的事物。
他低头一看,一条拇指宽、通体青绿的小蛇从他脚下一晃而过,飞快窜入草丛当中。
“啊啊啊啊——”
沈离急退几步,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好在祁长昭离他不近不远,上前两步将人接住。
“你怎么——”
沈离紧紧拽着祁长昭的衣袖,面色惨白,指尖都在发抖:“蛇……有蛇……”
祁长昭:“……”
祁长昭默然片刻,总算懂这人从进树林到现在,一直魂不守舍的原因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前世那个叱咤修真界的堂堂沈仙尊,居然怕蛇?
祁长昭此生没多少能得到此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机会,可此时沈离实在是怕极了,连带着祁长昭一点别的心思也生不出。
他安抚地拍了拍沈离的背心,抬眼看去,没瞧见半个蛇影子。
这林中本就杂草丛生,就是有蛇,也早被沈离方才那惊天的叫喊吓得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