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见他居然不理不睬,简直傲慢至极,哪里受到过这等怠慢。但是她早就留心到江临诸子之首的纪氏,这次偶然听陈天秋说纪文修会来酒会,简直大喜过望,下定决心这次就算勾搭不上纪文修,也要给他留个好印象,怎么可能因为纪文修一张冷脸就退却。
她笑了笑:“您就不好奇天秋对我说过什么?”
纪文修长腿交叠在一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睨着她,问道:“说了什么?”
见他终于搭腔,小花喜出望外,柔声道:“他给我说了那个江临纪退淇山姬的故事!”
这江临以南一带的豪门世家,不知是谁封了个雅称,叫做江临诸子。
诚如社会分有等级,金字塔的顶端再划分阶层,就不是看家里有多少财力,而是看传承看家室看人脉。
普通人展望未来,有钱人则钟爱过去,越是家里曾经辉煌过的,就越是抱残守缺,喜欢把祖辈的事迹拿出来翻晒点检,渐渐便有了以家族历史传承定高下的风气。
纪家祖上就是诗礼传家的高门大户,人丁兴旺,生机磅礴,就算遭逢数次改朝换代,家族中也总有旁支斜脉得以保存,把财产一代一代积累了下来。所以纪家寻根问祖,乃是显贵出身,与仅仅靠三两代或者是白手起家积累家业者有天渊之别。
纪家人都不工作,财产交给专业的信托团队打理,每天只需要想想怎么花钱就行。家里人也不许经商,嫌弃商人有铜臭味。像莫飞爸爸莫振生这种事业有成名声显赫的金融家,要登纪家家门拜访都得提前三天沐浴斋戒。
至于那些白手起家的,别管挖不挖煤,戴不戴大金链子,通通都算暴发户,不入流。
自人类在地球上诞生起,便爱结成团体,以抵御野兽灾祸。这些豪门也爱抱成一团,互相帮助,彼此扶持。因纪家人脉声望都更胜一筹,这些豪门便私底下奉纪家为先首。这是世家之间的潜规则,尊敬纪家,有事时纪家出面,让其他纪家一起帮忙。当然,纪家也有纪家的原则和规矩,不可能什么事都帮忙兜揽。
既然世家之间结成团体,渐渐地便根据远近亲疏与家世背景划分出了等级来。乔家与纪家是姻亲关系,财力人脉又矮了纪家一头,便为次一等。次纪、乔一等的,则是陈家与郑家,再次一等的,就是莫家、邓家、江家这种五代以内发家的门户。
除掉江临以南一带,淇山往北一带,也有诸多豪门世家,他们便以淇山姬氏为先首。姬氏自称是五百年前赧王后代,家族出身显赫,又历史悠久,不免趾高气昂,每每面对江临诸子,总是高人一等的骄矜姿态,众人家暗恨已久。
有一次淇山姬氏几个子弟来江临做客,纪家身为江临诸子之首,行接待东道之仪。当时纪家长辈们都在外头,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纪文修带着几个弟妹小辈,这淇山姬氏欺他年少,颐指气使,把纪家当做仆从一般。
纪文修按照礼数招待了姬氏,姬氏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把江临诸子各家都踩了一通。
到了送别宴上,姬氏又吹嘘起家室背景时,纪文修笑着问:“既然姬家是赧王后人,那么你们都会说汉中话吗?”
姬氏愕然。
纪文修解释道:“光武称王后定都西北汉中,国人说的都是汉中话。后来平王虽然迁都淇山,但说汉中话的传统并未改变。各位叔叔婶婶都是名门之后,肯定也会说汉中话吧?”
语言是上流社会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从一个人的言谈就能看出他的出身和社会地位。甚或是一个人的口音是否典雅,都能用来判断他的出身,正如同西方媒体评价某国王储的配偶不是纯正的英伦贵族,因为她的口音不够纯正。
姬氏既然自称是赧王后代,又怎么能数祖忘典,抛却乡音,连一口纯正的汉中话都讲不出来?
姬氏众人半晌答不上话来。
纪文修又说:“对了,我十岁时,奶奶给了我一件家传之物,是祖上传下来的版牍。今天想请各位叔叔婶婶过目。”
一旁的佣人呈上一木盒,打开,里面用绸缎包裹着一物。纪文修取出来,那是一枚老旧的版牍,保存得十分完好,木板上写着的钟鼎文仍然十分清晰。
姬氏众人随意地扫了一眼,尚不知道这一枚版牍是能让姬家倾家荡产的东西。
纪文修露齿一笑:“各位叔叔婶婶都不仔细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见姬氏众人沉吟,纪文修又说:“当年藩王割据,各自拥兵自立,赧王被打得只剩下淇县、拜县、沙丘到沣河这么一小块地方,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于是赧王向我祖上以一千铢黄金买小米十石,小米送到了东都,黄金却迟迟交付不了,赧王于是写下这张欠条,承诺一旦有钱便立即支付,利息以十倍计。后来我祖上体谅赧王国库空虚,一直也没提过此事,当然,钱和利息,自然也是一直没有交付的。”
姬氏立即懂了,这破木片可不仅仅是古董,它还是一张——借条!一张能要人命的借条!一千铢黄金,年利息按照十倍计,这都过了数百年了,利滚利,姬家想要偿还,恐怕只能倾家荡产!
姬氏众人登时脸都白了,连忙接过版牍查看,又大张旗鼓找人验证真伪,纪文修早就请了专业学者来,一鉴定,真真是几百年前的古董没错儿了。那时已经有了纸张,但是借条这种重要的东西,还是使用简牍。
姬家慌了神,要赖账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事一旦传出去,他们豪门世家的脸面身份往哪儿搁?!
姬氏面面相觑,这才深感小看了纪文修这十五岁的少年。他手里早就有了这张“借条”,为何不早拿出来?自然是要等到他们把江临诸子踩了一个遍,他再出来打脸,拉拢人心。
这人小小年纪,居然就有这种心计,真是可怕又可恨。
姬氏众人脸黑了又白,白了又绿,绿了又红,煞是好看。
纪文修噙着笑,看够了,才施施然收好版牍,说:“各位叔叔婶婶,这版牍是奶奶送给我的,请恕我不能把此物归还给姬家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放他们一马,不必姬家还钱了。姬氏登时松了一口气,翌日一早,便忙不迭地夹着尾巴跑回淇山。
江临诸子由纪文修撑腰,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时间对纪家更为敬服。据说后来郑家有个后生到淇山一带访友,遇到一个姬家的晚辈想在他面前摆谱,这郑家后生打了个喷嚏,把姬家晚辈吓得面如土色,只能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只因这郑家后生打的喷嚏声,听起来像:“阿修!”
“纪先生,听了这个故事,我就一直在心里仰慕您了。没想到您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绝顶非凡的美男子!”小花声音柔柔婉婉,宛如清风怡然。
她说的没有错,纪文修容貌端庄清丽,眼波清亮如水,是个不可多得的绝顶美少年。
纪文修神情却一直淡淡的,那小花见他如此冷漠被动,还当他是羞涩,便即顺着杆儿往上爬,身子半倚在纪文修身上,纤纤手指轻轻勾了勾纪文修的手心。
纪文修却陡然抽出手,冷下脸来,吐出一个字:“滚。”
小花登时懵了,纪文修一脸毫不掩饰的轻蔑:“滚!”
小花受了此等屈辱,神色大变,气得花枝乱颤:“你……你凭什么让我滚?!别以为你们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侮辱人!”
纪文修有点厌烦,按着额头,问道:“谁带你来的?”
“天秋!陈天秋!我是他带来的女伴,你不能这样羞辱我!”
纪文修对不远处的一名男仆说:“去叫陈天秋来。”
陈天秋年岁比纪文修大些,已经二十一了,按道理纪文修要叫他一声哥,但陈天秋可不敢摆这个谱,听说带来的女伴惹怒了纪文修,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小花见了他,连忙黏上去诉苦。纪文修冷着脸,对陈天秋说:“把你的女伴带走。”
小花正要说什么,陈天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走了。
不远处的树丛后,一个纤瘦的人影一闪而过。
纪文修扫了一眼,手插着口袋,施施然回到宴会厅。
邓杰正在向众人介绍他最近买到的马。
场地中央空出来一块,邓杰骑着马遛了一圈,跳下马来,让人牵回马舍,又给大家展示马匹的血统证书。
莫飞搞不懂人都不看血统了,马匹为什么还要看血统,这些人真是无聊至极。他远远看了莫嫣一眼,见她正笑眯眯地跟郑关和聊天,便放下心来,又跟沈凌聊以前在乡下钓龙虾的趣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两声狗吠。莫飞没放在心上,听着那狗吠声越来越近,还有些纳闷这里怎么会有狗,迟钝地循声望去,就见一条黑影飞快地蹿进了宴会厅!
人群惊慌大叫,女士们推挤踩踏,酒杯应声而碎,莫飞被踩了两脚,慌忙拉着沈凌退开。那闯入宴会的居然是条黑色的大狼狗,若是人立起来,足足有一米五的高度,足够把一位娇弱的女士扑倒。邓杰慌忙指挥佣人们把狗拉出去,那黑狗却是左冲右突,十分凶猛,寻常人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