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灼抿唇,须臾叹气:“你这般心性,日后如何为朕开枝散叶。”
何筝张大湿润的眼睛:“你,你还想再要几个?”
“能有九子最好。”方天灼看过来,接下来的展望还未出口,何筝就陡然从榻上起身,抬步朝外走。
他万万没想到,方天灼都已经亲眼见到他从孕吐到水肿,再到如今日日梦魇了,居然还未曾放下要生九个孩子的念头。
换句话说,就算他能活着生下八个孩子,也可能再生第九个的时候挂掉。他不懂方天灼的执念,也无法理解,只是心脏因为这一点点的不愉快而陡然被狠狠撑大,又闷又涨。
他掀开帘子,冷风吹来,身体立刻被方天灼扯了回去,披风重新包裹住他,“小心着凉。”
何筝把他推开,忍耐道:“请陛下暂时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要自己出去走走。”
他裹着披风走出去,冷风渐渐把情绪凝固,他木木的走了一会儿,心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他希望自己能在这次生产之中死去,让方天灼后悔一辈子。
可想到那个结局,他又不甘愿的很,加上前世,他也才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活够。
愣愣走了一会儿,他突然注意到宫人来来往往,相比平日似乎忙碌许多:“近日宫里可是有何大事?”
顺意忙做解答:“腊月初一,是陛下的生辰,届时祭祖祷告,百官朝奉,陛下要借此吉日,为苍生祈福,各省也将设祭坛,求陛下长生。”
这么大的排场,也亏得方天灼是天选之子,按照迷信的说法,有些命不够大的,只怕hold不住,反而会折寿。
何筝道:“没听他说过。”
“这等大事,本该人人皆知的。”
何筝扭脸看向亭子,男人还站在那里,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方天灼的表情,只知道他应该是在看自己。
何筝转开,继续朝前走,道:“我这几日整夜难受的睡不着,他倒是春风得意的很。”
南菁跟顺意对视了一样,前者道:“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爱说就说,卖什么关子。”
南菁也知道这位何后与其他妃子不同,没提他可能怪罪的事儿,道:“皇后孕育辛苦,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奴才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担忧您的,否则也不会对您有求必应不是?”
“他要真担心我,又怎么会说要生九子的话?”
“陛下乃真龙天子,坐拥天下,自然希望龙子多多……何况,他只说了让您给生,从另一方面来看,岂不是要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陛下当真只是单纯想要更多龙子,又怎会弃那么多的妃子于不顾,只要跟您生呢?是不是?”
何筝侧头看她:“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
南菁低下头,“奴婢说错话了?”
何筝没有再说话。
其实南菁说的他都知道,方天灼说要跟他生九个龙子,某种意义上的确是认定他了,可在他看来,自己特殊就特殊在不是他讨厌的女性而已,一旦有另一个能孕育的男人出现,就可以轻易被取代。
有时候他觉得方天灼是爱自己的,毕竟自己几番胡作非为都还活的好好的,可有时候,他又觉得方天灼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就像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想生,害怕生,可却依然固执己见,甚至在这个时候还在坚持。
这让他觉得,他所有的退让都不过是因为自己可以给他生孩子,仅此而已。
何问初最近来的很少,方天灼担忧何筝心思过重影响生产,命人前去传唤,几日后,他才终于露面。
何筝蔫蔫的表情见了他之后总算好了一点,他先抱着何问初委屈了一会儿,给他哄着多吃了点东西,突发奇想:“我想吃蛋糕了。”
何问初也没问为什么突然想吃:“那我回去试着做做,这儿材料太少了,口感肯定有些不同。”
何筝立刻道:“你要是做出来了,把配方给我一个。”
何问初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怎么,想亲手做给你的陛下吃?”
何筝点点头:“他还没吃过生日蛋糕呢。”
“你最近不要想有的没的,你看你现在这样,能亲自下厨吗?”
“那我就跟御膳房招呼,动动嘴总行的。”
何问初想着他找些事儿干也好转移注意力,就道:“我会做着试试,尽量让你的陛下尝尝咱们神仙的食物。”
何筝眯起眼睛笑,他没在哥哥跟前提自己的害怕,何问初也全当不知道,尽量多跟他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离开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本子,何筝打开一看,都是一些没上色的涂鸦,也没什么实质的东西,他疑惑:“你画的?”
何问初点头:“前日晚上过来的时候连夜画的,你拿去上色。”
“这么丑,还没我画的好看。”
何问初脸一沉,“当作业做,好好涂。”
何筝猜到他是专门儿画来给自己上色解压的,心里暖融融,忍不住笑:“知道了,放心吧。”
何问初给的绘图本的确不错,虽然有些细节画的不太好,可一旦上了色,倒也还挺好看,何筝还在边儿上开脑洞画了别的,画这东西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往往等他画完一副就该吃饭或者睡觉了,没时间想乱七八糟的,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这晚,太医诊脉之后,何筝起身准备去前殿,却忽然听到对方在跟方天灼交谈:“古往今来,断没有在养心殿降生的皇子,如今皇后临产,臣以为,陛下应当遣其回披泽殿待产,以免影响圣殿。”
什么影响,这是怕他生孩子的时候脏了圣殿。
何筝没听完,转身回到床上,静静等着方天灼把自己赶回去,可出乎意料的是,方天灼只字未提此事,何筝心情略略好转,一转头缩到了他怀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日何筝一觉醒来,忽然觉得焦躁不安,他提笔去涂画本,腹部却传来阵阵的躁动,一时心乱如麻,竟抬手把画本涂的乱七八糟。
他按住腹部,脸色苍白,直到疼痛一点点传过来,低头看去,看到身下白衣迅速晕染开的大片血红,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声带好像被突然吃掉了,他说不出话。
巨大的恐慌像恶魔一样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听到外面传来方天灼淡淡的声音:“皇后可起了?”
这是方天灼下朝回来了,他每次都是这样,一回来就会问自己是不是醒了,有没有吃饭,在哪里,在做什么。
只是今日回来的似乎比平时晚了一些。
宫女轻声回答,何筝坐在桌案后面抬眼,看到卸下朝服与头冠的男人抬步走入,翘头黑靴映入眼帘,他捏着笔,顺着长袍朝上看,对方上男人漆黑的双目,僵硬的扯开一抹笑容。
方天灼鼻尖一耸,瞳孔猛地收缩,大步走了过来:“筝儿?!”
“来人!速传太医!”
何筝抖若筛糠,无边的恐惧像鱼网一样裹住了他,他抓紧方天灼的衣服,嘴唇开合,腹部的疼痛一阵比一阵重,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发出一声痛呼。
太疼了。
他感觉肚子里的东西似乎生出了尖利的爪牙在刮着他的腹腔,又或者是有人在试图把他撕开,又因为力气不够,而无法给他一个痛快。
这些人早已被训练妥当,在南门良的喊声下有条不紊的准开始准备热水毛巾等物,太医们鱼贯而入,见何筝身下血迹染了龙榻,均大惊失色:“陛下,此处血气弥漫,只怕会汚了圣殿惊了祖宗,臣斗胆再提让皇后去披泽殿生产,此时尚且还来得及。”
方天灼脸色隐忍:“尔等只管给皇后接生,休有二话。”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退而求其次:“还请陛下移步室外,避免胎下血腥汚了圣体。”
方天灼扭头看向何筝,后者已经疼到冷汗湿了全身,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无措的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鱼。
方天灼喉结滚动,在一干人的跪求下,大步走了出去。
何筝泪水疯狂的涌了出来,他只觉得每一秒都那么难熬,疼到失声。
罗元厚匆匆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方天灼在门前来回走动,四目相对,他躬身行礼,却被方天灼一把抓了过去,男人脸上煞气弥漫:“朕留你一命就是为了今天,圣药是你一手制出,如今朕要皇后二人平安,你可听清?”
罗元厚心情复杂而焦躁,但还是恭敬道:“臣遵旨。”
惨叫从殿内传出,宫人们均手忙脚乱,何筝痛喊着,双手乱抓,神志不清。
方天灼吸了口气,抬手推门,却被南门良一把抱住了腿:“陛下,陛下稍安勿躁,皇后有祖宗保佑,断断不会有事,您刚换过袍子,可万万不可再沾污气了。”
方天灼嘴唇发抖,捏紧手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日头渐西,何筝又一次发出惨叫:“方天灼啊啊啊——”
“陛下,陛下哎!”南门良被他一脚踢下了阶梯,男人推开房门,风一样掠到何筝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素来柔软的手此刻因为疼痛而颤抖,骨节硬生生的仿佛随时会折断,太医们大惊失色:“陛下,您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