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李垚仅仅只是无聊地在翻书而已,即使他的背挺得很直,态度很诚恳,根本没人相信他已经把这些记在了脑子里。
而坐在他身后的宋如玉更是这样认为,觉得李垚这个少爷真是闲惯了,果然,一看书就露出了原型,根本就只是想来尝个鲜。
于是宋如玉开始翘起二郎腿,神不在焉地看着面前那瘦削的背影,甚至要伸出笔戳李垚。才刚伸出手,李垚立马就转过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
宋如玉讪然地收回手,没话找话:“你怎么来了不看书?”
李垚:“我看过了。”
宋如玉突然说起教来:“光看过怎么行?要背下来,还得理解。”
李垚依然面无表情:“背了,理解了。”
这下子不止宋如玉不相信,全部山寨的糙汉子们都不相信地怒吼道:“骗人!你就吹!”
李垚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眼神颇具威压,一向彪悍的山贼们竟然一时之间不敢吭声。
宋如玉还算顶得住,见李垚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免多问:“你全都记住了?理解了?”
李垚老实地说:“记住了,但是还有一些不理解。”比如一些字他还不懂是什么意思,有些含义也无法联系实际,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
恋爱智脑说:“有些句子涉及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的抽象理论,需要特定的沉积和历史认同感,才能设身处地理解,并不能只从字面上去解释,那是需要特定环境的理解。”
总之要表达的意思是,理解这东西需要土生土长的土著人才行。
宋如玉倒吸一口凉气,惊了。当他仔细想想,却又是不信,只是笑得有些宠溺地说着:“你可别让闲书听到,这些话你对我说说就行了。”
李垚却难得有些困惑:“很难背?”
引起周围一片哄堂大笑。
王大壮拍着书,笑说:“我都背了快大半年了,被罚抄过不少,还是没背下前三页,你说难不难?”
气氛顿时活络起来,见李垚如此问,纷纷觉得这女娃是太单纯天真了。
这时,李垚却小小地叹了口气,难得有了一丝无奈的情绪。
这些远古的土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笨。
恋爱智脑:“记录情绪波动为:无奈。这是由于周围环境所引发的情绪改变。证明环境对你的情感的波动是有着重要的作用。”又说,“你得习惯周围人都比你笨几百倍的事实。”
这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书屋里的乱糟糟的说话瞬间又改为不知所谓口齿不清的朗朗书声了。
顾闲书进来时,瞥了一眼那坐得最挺直的身影,其实就在刚才,他听到了李垚所说的全部话语。
包括,李垚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一遍就背下了整本书的内容。
顾闲书依然清冷,似乎刚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刚才你们在早课跑了的人,给我各自抄写20遍《千字文》,我都记下了,明早早课我要看到。”顾闲书轻描淡写地说,却让在场的所有山贼们哀嚎不止。
顾闲书抬眼一瞥全场,轻轻一句:“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山贼们顿时不敢出声,生怕被恶魔盯上。
一只白嫩的手举得笔直,鹤立鸡群。
顾闲书微蹙眉,又放开,正声道:“你有何事?”
李垚面色端正:“我有点不明白,你可以教我吗?”
顾闲书好为人师:“什么不明白?”
李垚举起手里的书:“我有些字不认识。”
顿时惹起了一众山贼学渣的大笑,更加印证了李垚刚才那番说辞就是假的。
顾闲书的眉头这次真正地皱起来,他并不讨厌不学习的人,但是他反感学不好还充大头的人,而面前的李垚就是他所讨厌的那类人。
养尊处优的少爷,喜好说空话。
“如果你真的不明白,你先记下,之后我再一起告诉你。”顾闲书抛下这句话。
李垚点头,愿意等待,对待能给予他知识的人,他总会多几分尊敬。
第十八章 一直等你
山寨里,不打劫的日子跟寻常人家的生活差不多,炊烟袅袅,孩童嬉戏,黄发垂髫,鸡犬相鸣,倒也算是生活怡然。
如今世道不平,天子不争,贪官污吏横生,上瞒下欺,百姓怨声载道,这里的山贼窝竟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每日的传授基本的识字知识只能上小半天,不然这些习惯到处跑的山贼可是坐不住的,顾闲书也深谙此理,好在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知道他们家中有婆娘等着,便让他们回去跟自己家人好好一聚。
山贼终究不是一个安全的谋生,说不定下次回来就会少了几个,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山寨里依然充斥着无忧无虑的快乐,这种安详下就如同看似坚韧的薄冰下刺骨的寒冰水,随时都会陷入破灭的危险之中。
白日里的疯闹过去后,顾闲书的书房依然燃着灯火,窗纸上透出黄橙色的灯光。
飞马寨里的两个最高掌权者,正在房间里对弈。
顾闲书将白字落下,轻启薄唇:“你输了。”
宋如玉有些懊悔,但是很快脸上又恢复了那爽朗的笑容,说:“每次都下不赢你,再来!”
“你勇猛有余,也懂得攻守之道,可就是喜欢凭心情做事。”顾闲书伸手将围棋盘上的白字一颗一颗地拾回,意有所指。
宋如玉心知顾闲书这并不是说下棋的事情,而是借下棋而言其他,伸手将黑子扫进棋瓮之中,与顾闲书的细致成反比,笑说:“我向来不及你想得周全。”
顾闲书悉数将白子收回,盖上棋瓮,望向宋如玉,眸子在灯火下跳动着,宠辱不惊,沉声说:“劫些富人家的车马自不会惹上麻烦,但这次你未免太过出格,你平日劫盐京士兵的粮草时那便罢了,盐京的士兵管教向来疏松混乱,即使剿匪也根本不出力,但是你这次劫的可是前往翼州的粮草。”
燃烧的灯芯突然跳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镇南军向来军纪严明,由镇南候统领,早些年抵抗塞漠便名噪天下,这次劫的可是他管理的翼州的粮草,恐是不能善了。”
平日里嬉笑爽朗的宋如玉,在桌上摇曳的灯芯映出的暖光下,侧脸坚毅冷峻,薄唇微抿,目光沉静。
“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了,但这次主要是押送罪臣到翼州做苦役,粮草只是附赠,也不是专门押送的粮草队伍。所以,我才出手。”
“那如果是盐京之物还好说,但是那是镇南军,切不可存侥幸。这无疑是在老虎头上拔胡须,镇南候为了面子,要出军也不是不可能。”顾闲书看向宋如玉,宋如玉沉默,他轻叹一口气,“如玉,我知道你痛恨官家的奢靡富贵,但是全寨子的性命都在这里,切不可感情用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哪些时候都是……”
宋如玉目光冷如霜,“呵”了一声,“那些个官家粮,宁愿是倒给狗吃,也不会给难民。我祖父开仓济民,被贬至荒凉之地,我爹参军,一心报国,可终不过是别人的绊脚石,这天下如何能好?”
顾闲书不语,他也不知道这天下是否能好。
他爹祖上都是小康之家,生活日子还算有余,有几分薄田,还开着一间米铺,母亲也算门当户对,一切原应该是很幸福。
可是,一夕巨变,乡绅官吏勾结,拿出了他祖父曾画押的借据,非说是欠了钱,日积月累已是一笔天大的数额,他祖父不识字,这借据是早有预谋,他爹也被套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家中被搜刮一空,他爹带着怀孕的妻子逃难。
最后被宋义带到了山寨之上。
他了解宋如玉心中的愤慨,可却无法任由他这样下去。
“无论好还是坏,你都没有能力改变它。这山寨全部人的性命都在你的决定里,你应当很清楚。”
宋如玉当上大当家前,他爹宋义就让他时刻先以全寨子的性命为先,万事要三思而后行。这次打劫了翼州的粮草,钟叔得知后,也曾说了此番的担忧,但相信他的决定,已由他自己决定如何。他心里也清楚镇南军绝非盐京那样的吃闲饭的士兵可比,此次可是有些棘手了。
宋如玉微蹙眉,又放开,目中已经冷静,说:“钟叔也说了相似的话,是我冲动了。但是做了都做了,已经无可挽回,倒是想想之后应当作何决定来挽救。”
顾闲书面露赞誉之色,这也是他认同宋如玉的一方面,不会自怨自艾,果断冷静,可是就是不爱读书。
顾闲书说:“如果镇南军要来,那么寨口得加多人手巡逻,山里也应多加些拦截陷阱,做些隐蔽,如有必要,我们寨子得转移阵地了,这里驻扎已经很久,说不定早已泄露了。”
宋如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寨子转移人数太多,还需从长计议,目前得巡视好地方,而且……”他的目光渐冷,有些烦躁,出口就是粗鄙之语,“他娘的龙虎寨这阵子天天来我们地盘找事,狗日的还敢抢我们飞马寨的粮草,上次打伤了张大的事情,我还没跟他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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