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那薄薄的镜面，一次又一次地，不知疲倦地摩挲着那人的容貌。
他秀挺的鼻，微垂的眼，笔直的眉，因为亲吻而红艳的唇，修长而白皙的脖颈，柔韧又修长完美的身体。
但是他却什么也什么也触碰不到，因为他和青年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却又无比牢固的镜面。
但是在下一秒，青年就睁开了眼。
接着，一柄沉重的扳手被他从脚下的工具箱里拿出，金属的把柄重重地砸在了镜子上。
哗啦一声脆响。
无数道细小的裂纹从那个点处散开，散开无数爆炸一样的裂纹。
“你是谁？”陆清匪问道。
而在镜子中，那张原本稠丽艳丽的脸被那些裂缝划得四分五裂。
“你是什么东西？”他换了一个问法。
陆清匪将手贴在镜子上，凑近了去看中间那张应当原本属于自己的脸，破碎掉落的镜子碎片将他的手割裂出细小的伤口，冒出点点的血珠来。
镜子里的陆清匪却没有动，只安静地看着他的手上的伤口，眼底的泪痣微微闪动，好像流下了一滴真正的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的声音忽然停了。
“清匪。”他轻轻地喊着陆清匪。
他的声音和陆清匪的也一摸一样。
“你终于，终于，找到我了。”
镜像对着那缝隙的中间破裂处伸出了手，好像在触碰什么东西，接着他细长的手腕成功地挤过了那一层薄薄的镜面，被那破碎的镜面划出了无数的裂口。
然后，他触碰到了陆清匪的手。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触碰，他却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喟叹，好似自己完成的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我终于，触摸到你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沉迷在了这种肢体的接触中。
“你是谁？”陆清匪被镜子里的自己所吸引，但是奇异地是，他却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反而在和他接触的那一瞬间，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轰然在他身子里炸开，好像产生了什么剧烈的化学反应。
“我是你。”镜子里的陆清匪说道。“是你的恋人，是你的世界，是你的心。”
两个一模一样的黑发青年隔着一层破碎开的镜面对视，指尖相触，眼中光影流传，镜外岁月流年。
数不清的空间从他们中间呼啸而过，悠远的时间之河流淌出青丝华发的悲鸣潺潺。多少深情厚爱都在这薄薄的一层距离之中远离，化为生离死别的求而不得。
“你等了我多久？”
“很久，很久，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多个轮回。”
“你在等什么？”陆清匪忍不住问。
“等你有一天发现我，然后来爱我。”
镜子中的黑发青年轻缓一笑，他们镜面忽然无声的破碎开，掉落到地面上。两个人之间终于再无隔阂。
里面的黑发青年紧紧地拥抱住了他，两个人黑发交缠，雪白的脖颈相交，细长的手臂相互攀附，同样柔软的两张红唇彼此磨蹭亲吻，终于唇舌相融，再密不可分。
同时有什么东西，被镜子里的人推拒了过来，那是一颗柔软的，散发着点点热度的东西。
就在那一刻，陆清匪觉察自己的胸中起伏，脑海中有着什么东西轰然裂开，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补充完整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次比之前的无数次都要更加明显，一次一次，又一次。狂乱地在他的胸膛里跳动着，几乎要从那里面跳出来一样。
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什么？”
“你的心。”
“是一颗，让你可以爱人的心。”镜像说道。
他的身形在同时开始渐渐增高，渐渐地能够将比自己矮的青年完全拥入怀中。
有着无数的亮光不断从大厅的方向飞来，涌入他的身体之中，最终在陆清匪的注视下，他的眉眼变了一个样子，变成了陆清匪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沉静如清寒潭水，倒映明月姣姣的眼睛，高挺秀气的鼻，微微上扬，未语先笑的薄唇。白皙修长的脖颈，精致的喉结，细长完美的手，一缕坠落的细长青丝从他的鬓角飘落，遮住他温润的眉眼。
他身上的每一处，陆清匪都认识，但是当这些部分组合起来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陌生。
“鹤倦归是谁？”陆清匪问。
“是我。”镜像说。
“傅意舸是谁？”
“是我。”
“黎洛，陆盈渊，观莲，和潇，这些都是我。”高大的男人温柔地说。
“也不是我。”他说。
“鹤倦归拥有了眼睛，缺少了手指。
黎洛拥有了双腿，缺少了眼睛。
和潇拥有了心，缺少了双腿。
陆盈渊拥有了脖颈，缺少了手腕。
观莲拥有了手腕，缺少了脖颈。”
“你说的这些人里面好像少了一个？”陆清匪看着他的那张脸，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上天完美的杰作。
他是那六个人中全部的最美的部分的集合，身上的每一处几乎都让人无可挑剔。
“傅意舸，他是完美的吗？”
镜像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
“不，”然后他说道，“他少了一颗心。”
陆清匪一愣。
“他怎么会没有你的心？”
镜像眨了眨眼，“他的确有一颗心，但是那颗心，却不是他的。”
一种莫名的预感让陆清匪的动作停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的。”镜像微微垂下了眼，“他拿走的，就是你的心。”
第95章 半缘伤旧半荣新（十一）
“如果你这次仍旧没有打破镜子，没有找到我，那么只要你打开那扇门，你就会被被外面的那些人因为得不得回应的嫉妒而杀死，取心，然后被洗去记忆，遇见系统，开始你下一次的轮回。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真相。”
他再次抱住了陆清匪，那双和鹤倦归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倒映漫天星辰明月姣姣，不见一丝波动。
“那其他的五个人呢？”
“他们会因为争夺你的爱而自相残杀。”镜像一字一顿地说道，好似是在下一个令人绝望的不可逆转的判定。
“然后只剩下比其他人的残缺‘更加完整’一些的傅意舸。”
陆清匪一切都明白了。
这也就是一切的开始。
原本没有心的傅意舸拿走了陆清匪的心，然后在陆清匪的第一个世界里，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而在最后一个世界里，因为陆清匪没有一颗爱他的心，不肯承认他爱傅意舸，所以傅意舸和其他的五个人杀掉了陆清匪。
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开，甚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死结。
“那你现在是谁？”
陆清匪问道。
“我谁也不是。”男人说道。
“你想让我是谁，我就是谁。”
“那我要叫你傅意舸。”陆清匪将脸埋到他的怀里。
那个他最初见到的，隔着一道那门微微对着他笑的，清淡如莲的傅意舸。
这是他们最初的相遇，也是他们无数次轮回的因果初结。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清匪仰头看着他。“就是因为我不肯爱你吗？”
镜像摸了摸他的头说。
“对不起，很抱歉拿走了你的心。作为补偿，我的心给你。”
陆清匪抱着他的腰，感受着那人怀中轻微的起伏，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来。”他红了眼嘶哑着嗓子问道。
“为什么要一直躲在镜子里面，当一个什么也不做的局外人，看着我披着别人的皮去偷取那些本就应当属于我的爱。”
他并不为被杀了疼，只是觉得之前自己很委屈。
“本来，本来，那些就是我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那些人爱的是他扮演的那个角色，是他完美无缺的人设和演技，这样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感，觉得自己是夺去了那份原本应当属于原主的东西。
他就像是一个偷取爱情的贼，卑劣地在角落里利用一点镜子偷取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他们爱的，只是他。
无论是扮演的他，还是原本的他。
“因为我不能。”傅意舸的眼神中充满了忧伤。
“在第一次的轮回中我就发现了，我没有办法，也不能出现在你的身边。”
“我之前受了一次伤，即使是对于我们来说，那也是很重很重的伤。以至于甚至我的灵魂和□□彻底碎裂，每一小块□□上都裹挟着一小块破碎的灵魂，分散在无数个小世界之中。
那个时候你为了我的恢复不顾警告，强迫掌握了在各个世界缝隙，也就是所谓的虚落之海之中的轮回之力，使自己能够在各个小世界之中穿越。
目的就是找到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拼凑到一起，然后让我复原。”
他紧紧地抓着陆清匪的手，声音也越来越低，好像野兽悲鸣的嘶吼。
“我的肉-体并不是真正存在的事物，而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的身边必然跟着我的一小块灵魂碎片，只要收集齐我的肉-体，那么我的灵魂就会自动的归来，我也就能真正的苏醒过来。因为那力量过于强大，没有合适的容器，所以你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承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