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二十八)
“陆清匪”将那人的身子护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鹤倦归的眼睛慢慢闭上,终于在他的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他睡得很安详,沾满血污长发垂落飘荡在水面上,银色的长睫随着呼吸轻轻地颤着,好似一只飞尽血海,终于在爱人的指尖停息的银蝶。
“陆清匪”温柔的眉眼间骤然闪过一丝杀气。他细白的手指在鹤倦归的脖颈上摩挲一下,慢慢收紧,指甲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掐破他的血管。但是他始终没有下手,伸手护住那人的后颈,另一只手抚摸着他闭合的眼角,猛然间双指合并,对着他的左眼刺了下去。
“哈哈哈!舜华,舜华!你也有今天!”那人大笑起来。
他尖锐的指甲刺破那人的眼膜,顺着眼珠滑落而下,手指如鹰爪般弯曲隔开他的下眼睑,几乎要将他整颗眼睛都爆出,鲜血顺着鹤倦归苍白的脸颊上一滴滴滑下,流到下巴上,宛如泣血。
鹤倦归身子猛然一震,另一只眼睛蓦然睁开,里面满是惊愕之色。
“陆清匪”恶意地将手指在其中搅了搅,将他一只眼睛搅得咕叽咕叽直响,鲜血不住地流下来。
鹤倦归身子抖了抖。“你是谁?”
“我?”那人轻笑,语调间竟然和陆清匪有着七分相似。“我是你的小清匪呀。怎么,倦归哥哥你不认得我啦?”
“不是,你不是。”鹤倦归看了看他,好似疲累地合上了另一只眼。“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在这里找不到他的。”“陆清匪”凑近了他的耳边,声音里满是恶意。“我早已将他的魂魄吞噬,吃得连一点渣都不剩了。你便是去了阴间,也找不到他。”
“你骗我。”
那人小声笑了起来,手下扣挖用力更甚。“他死啦,死啦。你再也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嘿嘿!”
“妈妈。”鹤倦归闭目小声呢喃,“若是真有因果轮回,那为何我此前十多年来,固性守中,不曾害人,却总有人要来害我?”
长醉水牢中,从来不曾有过明媚灿烂的阳光,在他如水面一般漆黑且波澜不惊的人生中,曾经有一束光照了进来,可惜被他弄丢了。
“你教我退让不争便可安乐一生,可是为何我弹了几十年的琴,读了几十年的道经,最后却还是护不住我最想护住的人?你走了,父亲被人害死了,现在清匪也走了。”
“莫非这世间,阴阳颠倒才是正道,争杀抢掠方可成仙?一味退让,不仅护不住自己,甚至连着身边的人也要连累。若是我当时能够挡在清匪身边,不让那些弟子将他关进水牢,他是不是就不会死?若是我再强一点,将整座明乌山都掌控在掌中,父亲是不是便能不死?你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一报还一报,天道的因果轮回报应不到,我便亲自来行这报应,循这因果。”
“你!你记起来啦!啊呀不对,你竟入了魔!”“陆清匪”只觉手上一阵滚烫,匆忙将手指抽出,满脸惊诧。
鹤倦归每低语一句,身上气势便更盛一分,身上原本碎裂的骨骼重新长出,道骨生逆,修为一节节生高,魔气涌动,血煞横生。
“陆清匪”此时方觉不妙,一只手猛然捏向鹤倦归咽喉,鹤倦归并不看他。手指只微微一点,那架黑沉长琴轰然碎裂开来,露出一柄湛然长剑,剑身洁白宛如林间新雪。白剑一声长吟,绕着他转了几个圈,似乎在表示见到了主人的欣喜。
长剑琴中藏,仁义何断肠?一朝桐木破,纱罗翻血污。
剑出,人亡。
头颅滚落在水面上,一道雪白的影子倏忽从尸体中窜出。
鹤倦归伸手捉住了那条细细的魂魄,在指间轻轻一碾。那人谋划千年的大业,便也就如同这魂魄一样灰飞湮灭了。
但是他的清匪,却再也回不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明乌山弟子,看到地上的满地红色血旗和站在其中的鹤倦归登时大惊。
“他!他用妖术杀了岚师兄!”那些弟子指着鹤倦归以及一边的尸体大叫。“定然是为了救那个奸细!”
鹤倦归轻柔地将怀中头颅的眼睛合上,吻了吻他的脸颊。
“清匪,他们将你关了起来,他们便有罪。世人令你我阴阳两隔,生死难见,这世上之人,便都是有罪之人。”
鹤倦归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抱着那头颅站起身来,银发披散,一目如泣血,一目如寒潭。
抬手,挥剑。摇商山崩,长醉牢破。
他十三岁对着父亲许下诺言之时,未曾想过今日。
长醉水牢的水从未有一天像那天一样的热,因为里面掺杂了足够多的滚烫人血。陆清匪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鹤倦归手上始终没有被放下的自己的头颅。
最终,整片明乌山上只剩下了两个活人。
“来啊,连我一起都杀了啊!”鹤厌初双目血红,她衣衫散乱,怀中长琴不知何处而去,眼中一滴滴落下泪来。“鹤倦归,你若是此时不杀我,我之后必杀你。”
“我的命,今日之后便留给你。”鹤倦归轻声说道,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黄色符咒,那上面有着一个小小的魂魄。这是一切的开始,也许,他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
“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死,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弄明白。若是明白了,我自会将头伸到你的匕首之下,绝无反抗。”
淡紫的烟雾又在他的眼前升起,陆清匪眨了眨眼,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原主的记忆,我想起来了。”他对着系统说。
“哦,那太好了。”系统咔嚓嚓吃薯片。“你赶紧把黑化度刷完了,我们走人。”
“一点不好,我宁可自己永远也没有想起这一切。”陆清匪将脸贴在鹤倦归的胸口,听着里面安静得几乎要停下来的心跳。
“百年之前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一场梦生之劫,魔界和修真界由梦生深渊互通,无数的魔物通过梦生深渊来到修真界之中,原主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专修魂魄之法术,又不如寻常魔物一样头脑简单,深知如果想在此界立足,不仅需要足够的实力,还需要得到人类的拥护。”
“于是原主便建立了极乐门,这个几乎由他一手掌控的门派,通过蛊惑一些凡人和意志不坚定的修士来为他做事,一时声威赫赫。后来,白玉剑舜华横空出世,一剑斩断梦生恶渊,魔物血肉汪洋成海,他又在血海之中用星辰作法设下九重玄归灭神阵,将原主的肉体囚禁在其中。”
“他为何不一剑杀了原主?”系统问。
“他不敢。”陆清匪说道。“他知道自己若一剑将原主杀掉,原主的魂魄必然逃窜而出。而他并没有把握能抓住他的魂魄。若是原主的魂魄尚存,便又能夺人肉体,为非作歹,那时候人海茫茫,要找到他就难了。”
“一样,原主也不敢冒险脱离原本的肉体,他同样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能不能逃出。他不敢赌,便只能被舜华镇压在碧落血海之下。千年转瞬即逝,九重玄归灭神阵松动,这阵法需要运行,除了中间的主阵眼之外还需要九个小阵眼,舜华便用原主的下属来充作副阵眼。此时阵法松动,原主使计分裂神魂,替代了其中的三个副阵眼,放出了自己的三个下属。”
“那舜华便是鹤倦归的转世吗?”系统又问,“他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呢?又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陆清匪摇了摇头。“但是我猜测应当是。因为鹤倦归手上的那把剑,和白玉剑舜华手上的那把剑一模一样。至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出生的时候会有人去送剑?记忆没有告诉我。”
“原主的三个手下,我们已经见过了。便是在柳府中逼迫我们跳井的那个女鬼,还有那个在秘境中遇到的光头和尚,再有就是在明乌山针对我的岚封。”陆清匪说。
“奇怪,奇怪,他们是怎么认出你的。又为什么都要杀你?”系统问。
“他们并不是要杀我,却是要杀鹤倦归。”
“为什么?”
“因为如果原主想要摆脱阵法重塑肉身,他就必须拿到三样东西。至仁之心,至恶之水,至道之眼。”陆清匪顿了顿,“天生道骨,生至道之眼。他要拿到的东西,便是鹤倦归的眼睛。至于杀我,应当只是顺带的。我当时用的是原主的脸,他们在原主手下呆得并不如意,为其做事也是因为魂引在原主手中,身不由己,因此自然是对原主恨之入骨。”
“这些事情,鹤倦归知道吗?”系统没心思吃薯片了,专心吃瓜。
“应当是,知道的吧,他最后在记忆里拿的是柳家大少爷的魂魄,三百年了,他早就将事情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所以黑化度才会那么高。”陆清匪艰难点头。
“现在已经掉下来了亲。”七二提醒他。
陆清匪叹了口气,“原主心思深沉,并不能一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三个下属身上。正好遇见你们公司和他签订合约,所以才会同意交易,假死之后趁着我刚刚进入肉体的时候偷袭,却没有彻底占据上风,只是让我失忆。我的魂魄和他的魂魄纠缠在一起,不再受阵法束缚。后来我借着一具死尸,也就是宁筹的尸体离开了碧落血海,他也因此离开。再后来你为我杀毒,把我们两个的魂魄分开,正好鹤倦归此时在召魂,所以就把他召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