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饼十文钱一张……”
“呀!这么贵!”李大娘咋呼一声,低头边翻篮子边道,“清闲哪,你娘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干好自己的营生,可别让她再操心了。”
从对方有动作开始便一直注意着,管清闲见李大娘从菜篮里翻出荷包,顿时双眼一亮,点头速度之快,几乎要晃出残影,早在心里打好的腹稿此刻十分顺溜地脱口而出:
“好嘞好嘞,李大娘您放心!这鸡蛋饼好吃不贵原料丰富,好吃的话你下次再来!”
“是好吃,是好吃!”
李大娘点点头,一转身,攥着荷包走向对街。
已经把手伸出去准备接住十文大钱的管清闲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叫了声:
“李大娘?”
李大娘脚下飞快,几个摇摆便插入过路的人流中不见了踪影。
“……”
管清闲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鸡蛋饼陷入了沉思。
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下,管清闲转头,只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大爷站在身后,双眼紧盯着他手中的半张鸡蛋饼。
经过刚刚那一幕,管清闲下意识把手往后缩,却听对方问了句:
“鸡蛋饼怎么卖?”
总算碰上个正经买卖的了!
管清闲几乎热泪盈眶,再次流利地背诵营销广告:
“好吃不贵原料丰富,新店开业,特价优惠十文一张……”
“你手里那半饼要几个铜板?”
“啊?”管清闲见老大爷锲而不舍地看着自己身后,顿时反应过来。
他刚才还在愁要怎么处理这半张饼,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自然不会拒绝,立时答道:
“五个铜板!”
老大爷沉默一阵抬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慈爱地盯着管清闲,只把后者盯得毛骨悚然,才缓缓开口:
“清闲哪。”
“……大爷?”
“我是住在隔壁街的王大爷,还记得不?你小得时候在我家吃过饭呢。”
管清闲接收了原身大部分记忆,但这不代表他就能把原身的记忆记得清清楚楚。
茫然地看了面前的老大爷好几秒,实在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想砍价还是真要叙旧,管清闲干脆说:
“可能那时候我太小了,实在记不清楚。”
“哎呀,就是你三岁那年,我还抱着你,喂你吃了鸡蛋呢……”
就在王大爷絮絮叨叨讲述当年两家情分时,鸡蛋饼的边沿凉透,颜色微微发黑,管清闲见状忙道:
“您直说吧,想出多少钱?”
王大爷立时停下滔滔不绝的叙旧,比了个手势。
管清闲嘴角一抽:“……成交。”
王大爷捏着包着鸡蛋饼的油纸回到馄饨摊,管清闲把三枚铜板揣进怀里。
经此一事,管清闲再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继而上前买饼的主顾里就很少遇见吃白食或攀关系的人了。
只是他来得本就晚,正经买卖的时间也没多长,只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昏暗下来便得准备收摊。
管清闲甩甩酸痛的手臂,把炸剩的猪油倒进陶盆,擦净铁锅,随后便推着板车慢悠悠地回家了。
刚转过路口,便见林氏站在家门前张望,管清闲想着荷包里沉甸甸的铜板,高兴地叫了林氏一声,后者连忙迎上来,一边唠叨着一边抢过板车,非要自己推回家。
管清闲无奈,反正马上就能进院,索性由着她去了。
这下林氏更高兴了,问完他今日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又夸了一通,才悄悄对管清闲道:
“你爹今日早早就回家了,见你没在家呆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爹回来了?正好!”
管清闲摸摸怀里鼓囊囊的荷包,顿时有了底气,趁着林氏去院中放板车,他兴冲冲走到正堂,一眼就看见管大海正坐在饭桌边。
管清闲压抑着笑意,大大方方走到管大海面前叫了声:
“爹。”
管大海应了声,又斜着眼睛看他:“今儿一下午干什么去了?”
听见对方这样问,管清闲几乎要仰头大笑三声,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
“赚钱!”
其实管大海早从林氏口中听说了这一茬,闻言也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问道:
“忙活了一下午,有什么收获?”
“当然!”
管清闲想都没想,掏出怀里荷包往桌上一倒。
“哗啦——”
数不清的铜板蹦到饭桌上,有几个滴溜溜转到桌边眼看就要掉下去,被管清闲眼疾手快地捞回桌上。
“清闲哪,你从哪儿弄了个板车回来……”
林氏走进正堂,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登时惊喜地围到桌边,叫道:
“哟!才一下午就挣到这么多钱,我儿真是有出息!”
“过奖,过奖!”
管清闲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吹捧,更何况他辛辛苦苦一下午,眼看收获颇丰,林氏又这么捧场,顿时心花怒放,转头对着墙角嘴快咧到耳后根去,再回头时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冲林氏道:
“我打算回头再推出几类新点心,这样能吸引更多人买咱们家的小食。”
比如说,油条,油饼,糖糕之类的。
等到前几种面食有了稳定的客户源,还可以再推出新品种,炸饺子,炸麻花,炸蔬菜串串……只要能炸,他都能卖出去!
管清闲十分膨胀,甚至有点儿忘了自己摆摊挣钱的初衷。
面对欢天喜地的妻儿,反倒是管大海这个御膳房总管更加清醒,他把茶杯放在没有被铜板占领的饭桌角落,抬手一扫,整张桌面上的铜板都被推到管清闲面前。
管大海悠悠道:“数数你今天挣了多少。”
“他爹,你这是干什么?”林氏不满地叫了一声。
管大海摆摆手,只道:“你先让他数好。”
至此,林氏也不再发话,夫妻俩直直看向管清闲。
管清闲发热的头脑在看见管大海的神色时便冷静下来,虽说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
数数的声音伴随着铜板碰撞铜板的脆响同时进行,管清闲一面数,一面将数过的铜板重新装回荷包里。
方才铺满整张小桌的钱币真数起来,却很快便数了大半。
数到第一百枚铜钱时,管清闲伸手一摸却没碰到铜钱,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此时桌上只剩下零星几个铜板,眼一扫就知道是几文钱。
管清闲有点不可置信。
感情忙活了一下午,他只挣了这点儿钱?
他忍不住晃了晃手里的荷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管清闲觉得荷包比之前他揣回来时小了不少。
这疑问还没解开,管清闲只听管大海问道:
“你载回家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就算那些面啊,油啊能用一个月,你的本钱就要多少?”
管清闲还真忘了这一回事,听见管大海问他下意识摸向怀里:
“本钱……”
怀中空空如也。
管清闲倏地一惊。
租车,买油,加上杂七乱八各种东西,那五两银子早被他使出去了,手里这一荷包的铜板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了!
“儿啊,娘给你那五两银子呢?还剩下多少?”
林氏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管清闲浑身一抖,突然觉得背后发凉,偏偏这时候管大海还在旁边,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算账:
“这么说,你今天拿出去五两银子,最后挣回来一百一十文?啧啧啧……”
亏了。
还是血亏。
算明白这笔账,管清闲顿时觉得脸上滚烫,他偷眼看向林氏,见后者失魂落魄呆立在桌旁,再想想早时对方拿钱给他的慈爱模样,顿觉羞愧难当,却也不能沉默到底,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叫了声:
“娘……”
这一声,仿佛按下林氏身上某个开关。
管清闲只见林氏浑身一颤,回神般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那目光中饱含着让管清闲不寒而栗的深意。
林氏开口,语气毫无波澜:
“从明天起,娘替你去桥头卖饼去。”
闻言,管清闲心中愧疚更重,当下反驳道:
“不必了娘,儿子明天一早就去,肯定能把您的本钱拿回来!”
“傻孩子,什么本钱不本钱的,不重要。”
林氏笑着拍了拍管清闲的脑袋,转身回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提着一柄令管清闲倍感熟悉的,寒光飒飒的杀猪刀。
“他爹……不,当家的。”林氏眼中含着泪花,把刀递给管大海后深深叹了口气,“以后咱们夫妻俩,就相互依靠着活下去吧。”
“孩儿他娘,不不不,媳妇儿,你说得对,养儿千日还需防儿败家啊!”
管大海接过刀,随手在空中华丽地挽了个花。
隔着方桌,刀锋仿佛推着寒风劈在管清闲的脸上。
管清闲后背一凉,两腿一软,差点从板凳上滑下去。
“儿啊,你怎么了?”管大海伸手就要扶他。
管清闲看着对方动作间离自己更近的剔骨尖刀,顿时头皮发麻,眼看刀刃就要来到面前,电光火石间,管清闲全凭本能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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