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只觉得心头苦涩一片,惶恐不安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剑似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来。
他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好。”
“宋辞,”纪淮喊着他的名字,他垂下眸,黑眸就像是黑夜中翻腾不息的海,但声音却是沉稳的,“为什么你不问?”
宋辞还没反应过来:“我要问什么?”
纪淮:“问你车祸的事情,是谁撞了你,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如果不是,那个人有没有被绳之以法。”
纪淮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像是重石一样敲击在他的心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好奇,醒来后甚至还对那场车祸做了死亡假设呢?”
宋辞狠狠一惊,与纪淮对视的眼睛骤然移开,他慌乱无措地道:“我……我是忘记了……我……我是惊吓过度……”
不知道为什么,宋辞一点都不想跟纪淮说游园惊梦的事情。
他的心慌得厉害,自从求签事情过后,就一直有种极其浓烈的不祥预感。
而他一直在强行说服自己,那都是假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吊灯落下,还有死猫,直到如今的车祸,就像是一把尖锐到了极点的刀,彻底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露出了赤.裸残酷的内里。
在这么多天里,他反反复复的去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小和尚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倒放了千百回,然后他想到了同心石。
那个奇怪的老婆婆说过的——买一对吧,说不定有一天你能用到的。
在童话故事中,骑士穿越了无数个世界,只是为了摘取象征着爱情的纯洁之花,而最后却险些迷失掉回去的路,还是靠着这块石头才找到正确的路回去的。
那宋辞能用它干什么?
老婆婆给他这个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结局早就已经预定好了,在他们最浓情蜜意,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里,站在命运背后的魔鬼便将视线投注到了他们的身上,朝他们露出了冰冷诡谲的微笑?
是不是所有欢笑拥吻的背后,在他们的头顶早就悬起了一个倒计时的钟,一分一秒地数着他们的欢愉时光?
剧毒的藤蔓在黑夜中悄然蔓延,快乐与痛苦是一朵两生花,花的这边是春风细雨,那边便是狂风骤雨。
——它们紧紧地相缠着,一并生长,但宋辞却只注意到了甜蜜和微笑,殊不知那朵阴毒黑暗的花也一齐被他吃了下去,并给他的心脏注入了慢性毒.药。
现在就是该毒发的时候了。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他顶替着别人的身份生活,享受着别人的人生,虽然他改变了所有的事情的走向,但是依旧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都是他偷来的。
包括纪淮。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惊胆颤?
杀身之祸……为什么会和游园惊梦在一起出现在大凶之签上,宋辞想了许久,也只能得出他该把这一切还回去了的结论。
所以这场意外的出现他一点都不惊讶。
谁知道,纪淮却不由分说将他的脸板正过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猩红:“你撒谎。”
宋辞想也没想:“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和花蔓蔓说你要死了的话?”纪淮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说完了后你就遭遇了车祸,醒来后还敢假设自己会不会在这场车祸里死亡?宋辞,你把我当什么?为什么一个小助理都能随随便便得到你的信任和交心,你在我这儿却只会掩饰只会转移话题?难道我连一个助理都不如吗?!”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情绪浓烈得宛如烈火,又像是一把冰刃,直直地戳入宋辞的肺腑之间。
让人只觉得天寒地冻。
宋辞有那么一瞬间的难堪,那是所有的伪装全都被一击中的,命中心脏的缘故。
他颤抖着唇:“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在这里跟你交个底。”纪淮一寸寸地逼近他,压迫感十足,“在你昏迷的第一天,有人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没有一句真心话,如果我不信,我大可问问你的真正来历,看你到底会不会迟疑和慌乱。”
宋辞猝然抬起头,看向他。
纪淮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凛冽:“我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我只相信你,你今天在这里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宋辞,你敢说吗?”
——在很久以前,宋辞在晚上偷吻他之前,他说的那一句“每天晚上,我都是等着看你,等看完你后,我才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对他隐瞒了些什么?
从宋辞的出现,一直到现在,他对于纪淮而言都像是一阵风,一个永远也无法探知的变数。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纪淮只想拼尽全力去抓住他的现在。
但是宋辞却连现在都不想让他探知到一分一毫。
纪淮从未觉得如此无能为力过。
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没有足够强大,没有给宋辞足够的安全感。
在宋辞昏迷的三天,纪淮反复地去想,几乎要把自己逼入死角,几乎要发疯发狂。
第84章
那一瞬间,宋辞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的嘴唇几度张合,却根本没办法开口说一个字。
他又想偏开头去,但是纪淮的眼神却像是透过瞳孔,死死地钉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似的,让他只觉得窒息,仿佛全身的血液也一并凝固了。
宋辞:“我……”
他刚想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全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胸前的同心石却猛地发出了灼热的温度,那温度像是透过了皮肤一路烫进了他的心底似的,烫得他整个人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旋即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像是发生了地震似的,猛烈地摇晃颤动。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瞬间,等到宋辞下一瞬再眨眼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纪淮依旧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宋辞闭了闭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艰难地将所有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忽然,他立起身体,伸手用力地抱住了纪淮,他将头埋在纪淮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纪淮……不要相信他。”
纪淮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宋辞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像是要将纪淮揉入骨髓,他只觉得眼眶莫名很酸涩,像是有液体聚集似的:“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为什么……”
同心石在给他警告,他不能说。
可是明明纪淮就对他倾注了所有的信任,有人挑拨离间,他并没有听信谗言,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过来问他了,而他没有办法回应等同的坦诚相对……
他甚至连问一句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勇气都没有。
车祸会不会是给他信号?告诉他要离开了?
这场车祸侥幸不死,那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意外?
还会发生什么?
……
宋辞真的不敢想下去。
越想,头越是炸裂般的疼。
宋辞用力地攥紧了纪淮的衣服,指关节甚至都开始泛白。
等到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宋辞察觉到纪淮轻轻地推开了他,他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变清楚了一些,但却又很快模糊了。
纪淮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在了床边,伸手抱住宋辞,手指固定在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地帮他抹去泪水。
宋辞怔怔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像是怕错过任何一秒似的,那透明的液体便不断地蓄积,然后滚滚落下,氤氲得眼眸,眼睫格外的漆黑,覆着一层厚重的水光,却是无声的,连一丝哭音都不泄。
却让人心疼得更厉害了。
不喊委屈的孩子才是最让人疼的。
纪淮只觉得心像是被他落下的眼泪一滴滴化开了,又浸泡成柔软的一团似的,半点其他的情绪都无,像是被浇得顷刻哑了火,他又叹了口气,极有耐心地拿纸巾帮他擦眼泪:“祖宗,我错了。”
宋辞没说话,极力地想把泪水忍回去,但是却怎么都做不到,反而哭得更汹涌了,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
他很想说,不,你没有错,你没必要道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痛恨他是穿书过来的这个身份。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他可以在现实生活中与纪淮相遇……
这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纪淮……从头到尾错的都不是你。
是命。
泪水将宋辞的整张脸全都打湿了,从穿书至今,他第一次这么绝望伤心。
纪淮见眼泪越擦越多,他只能放下纸巾,凑过去,额头抵着宋辞的额头,他轻轻吻了一下宋辞的嘴唇,然后又松开,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凶你,我不该质问你,你出了车祸,身为你的先生,我应该在生理心理两方面对你呵护关照,我不该受到无关痛痒的人的干扰,是我不好,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