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郁铖都走了。
这一下场子里就剩他和于怀庸最大了,头顶上好像一下子没人帮他顶着,他有一种势单力薄的恐慌感。于怀庸目送着郁氏父子离席,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于文轩,于文轩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陈醉看的更加不安。他又有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这里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他却知道,皇帝赵晋随时都可能咽气,郁戎和萧文园都在这个时候接到信离开,该不会是宫里出事了吧?
偏偏于怀庸还朝他这边倾斜着身子,笑着问:“殿下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陈醉避而不答,问说:“他就是文良辰么,久闻大名。”
于怀庸笑了笑,勾了一下手,就有人把文良辰喊了过来。
文良辰戴着面具而来,于怀庸说:“表演都完了,还戴着面具干什么,摘下来,让皇后殿下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文良辰闻言便将脸上一张狰狞通红的面具摘了下来,那丑陋的面具背后,却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借着灯光,看的更清楚,细长的丹凤眼,左眼角果然如小说所说的那样,有一块形似桃花的胎记。
非但没有影响他的美貌,反而看起来像是专门画上去的,有一种妖冶艳丽的美。
“优伶馆文良辰,见过殿下。”文良辰开口。
和他刚才在台上唱百戏的时候嘹亮雄壮的腔调不同,声音又恢复了当初在洗手间撞见的时候一样的清丽妩媚,软软的,典型的魅惑受音,可看人的时候眼睛张扬肆意,盯着他看,丝毫不见敬畏之色。
陈醉说:“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今天还是头一次见。你唱的很好。”
“谢殿下夸奖。”
“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咱们国家如今最当红的百戏大师,”于怀庸说:“我早听说殿下最喜欢听百戏,殿下如果喜欢他,我可以让他进宫去陪殿下,给殿下解解闷。”
文良辰是于怀庸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但陈醉看过小说,他是知道的。
作为读者有上帝视角就是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谁跟谁是一派,他全知道。
“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文大师的名字却如雷贯耳,不说全国,就是这梅州,要请文大师的人恐怕也不少,如今我们国家的传统戏曲,正需要文大师这样的天才传承发扬,怎么能进宫为我一人取乐。”陈醉笑着看向文良辰:“而且文大师行程繁忙,应该没有时间吧?”
文良辰笑了笑,又朝他鞠了一躬。于怀庸噙着根雪茄笑了起来,挥了挥手,文良辰就下去了。
陈醉忽然背过身去,咳嗽了两声,看向身后的秋华,说:“好冷。”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看向于怀庸。
于怀庸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
“我也该回去了。”
于怀庸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他一站起来,底下坐着的官员竟然也都站了起来,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此刻也都住了嘴,都看着他们两个。
“殿下这就要回去?”
“受了点寒,身上还没好,”陈醉说:“该做的我都做了吧?”
于怀庸又是笑,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笑起来也还是俊美,因为肤色略有些黑,牙齿显得格外洁白:“那我送殿下。”
他说着看向底下的官员:“好戏都在舞台上呢,你们瞅着我和殿下做什么,喝你们的酒,看你们的戏。”
陈醉尽量保持了他作为皇后的优雅和威严,朝大家挥手致意,这才从席上出来。
秋华刚才大概也被台上吸引住了,此刻才发现萧文园不在了,她疑惑地朝人群里看了一圈,加快几步,跟上了陈醉。
于怀庸说:“终于有时间和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陈醉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向于怀庸,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秋华和他带来的三个内宮厅的年轻人跟着他们。
“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是真没想到殿下性子这么烈,会跳河。”于怀庸说:“挺冷的吧?”
陈醉就停下了脚步,看向于怀庸。
心跳的很快,他说:“于怀庸,我真死在你手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既然能跳河,也能干别的,以后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于怀庸却一把捞住了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揽在怀里,秋华吓得赶紧往前一步,于怀庸猛地扭过头来瞪向她,眼神吓人的很。
两个人的腹部贴在一切,陈醉闻到了于怀庸身上浓烈的酒气。
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于怀庸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对他做什么。
陈醉虽然性子烈,但和这个魔头靠这么近,本能地还是畏惧,主要是两个人的体型相差太多了,他总感觉于怀庸稍微用点劲,就能掐断他的腰。
“你这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我,不像是威胁,像是在求人。”于怀庸说:“殿下知道怎么求人么,求男人?”
陈醉用力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分毫,两个人反而贴的更紧。
“殿下这样端庄自持的人,嘴里会发出淫荡的呻吟么?我真想看你这张俊俏的脸蛋,扭曲成最丑陋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定会赢?”陈醉问说:“我,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会臣服在你脚下,你是不是觉得,有一天我会脱光了,撅着屁股求你干我?”
于怀庸愣了一下。
这是《百万雄兵》里写过的话,是于怀庸在喝醉的时候,对身边人说的醉话,却也是他内心最狂妄的想法。
就连旁边的秋华都愣住了,脸色微有些红,窘迫很快就变成了恨意,她恨恨地看着于怀庸。
陈醉就趁势拽开了于怀庸的手,掸了一下腰间的皱褶。原来的陈醉自诩高贵典雅,羞耻心重,不会说这样不符合皇后身份的,粗鲁轻贱的话,但他不是原来那个陈醉。
反而被像个女人一样捉弄,才最让他羞耻,是他最不能忍的事。
“讨好我吧,”他说:“或许等皇帝死了,我会帮你。你不想我站到赵准那一边去吧?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不是好摆布的赵润,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个有野心的男人,你们俩肯定要死一个的。我们俩其实可以做盟友,等你料理完赵准,或许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送上门来。”
陈醉说完,转身就朝外头走去,秋华带着人紧紧跟了上来,陈醉越走越快,院子里落满了梅花,袍角扫到之处都飞扬了起来。
“殿下……”秋华在后头叫。
陈醉回过头来,脸色阴戾,说:“我倒要看看,于怀庸将来是怎么死的。”
远处的于怀庸在路灯下站着,闻了一下手上留下的淡淡香气。是皇后陈醉百服熏染的香气。
第十一章
陈醉在警卫的簇拥之下上了车:“回宫。”
秋华紧跟着上了车,坐到了他旁边,陈醉问她:“我如果想把郁铖调到我身边做侍从武官,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
秋华愣了一下,说:“只有皇帝陛下身边才有侍从武官。”
“就是说皇后身边即便有类似的人,也不会有这个官衔,是这个意思么?”
秋华点头:“侍从武官虽然权力不大,可因为是皇帝的近身护卫,官阶是很高的,且是陛下极其信任的人,历来做过侍从武官的基本后来都会成为国家重臣,比如首相,他早年就曾做过陛下的侍从武官。”
陈醉说:“郁铖出身显赫,这么年轻已经是少校,如果不给他一个体面的官衔,他是不会愿意到我身边来的吧?”
秋华大概还是觉得这念头有些突兀,便说:“首相估计也不会同意,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郁家百年名门,独子肯定是要当接班人来培养的。不过……”
秋华想了想,说:“今天郁铖亲自迎您下车,或许也有示好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如果从将来他和殿下的关系考虑,要他答应暂时入宫来随侍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陈醉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蜜蜡手串:“我来好好想想。”
如果赵晋真有将他托付给郁家的意思,郁家肯接受一个丧夫男皇后,绝对不会是因为他长的好看,郁家这样的门户应该不缺比他更出色的美人。那郁戎肯接受他,撇却部分感情因素,大概率是出于政治考虑。
男皇后也是皇后,是皇帝的合法伴侣,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这尊位既给他招来了诸如于怀庸这样的祸害,却也能给他带来普通人没有的影响力,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他操作得当,在将来的政治博弈当中,他也能成为影响国家命运的“重要历史人物”?
这可比当皇后本身让他感兴趣多了。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抱负。
他在车上想了一路,倒有点兴奋。
只是车子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他就发现宫门口的警卫比他出来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
刚沸腾起来的心立即凉了下来,难道他的预感竟成了真的?
秋华好像也发现了,面色有些忧戚。车子一路开往梅花宫,宫廷里灯火通明,大道两旁全是梅花,陈醉也无心欣赏,对司机说:“直接去百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