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既想玄青陪他多说几句话,又不愿听见他说的这些可恨的言语。每次一听到这些话,他就忍不住暴躁,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
胸中被关押着的猛兽再一次挣脱牢笼,不管不顾地蛮冲直撞。南桑压低了声音,在玄青耳畔轻声细语。动作分明是暧昧的,可他说出的话,却沾染着十足的恶意。
“他们怎么看待朕,朕不在乎。”南桑笑笑,“那阿青你猜猜,他们会怎么说你呢?嗯?镇国大将军?”
“阿青,你只会是朕的,你只能是朕的。”对此,南桑势在必得。
房间里又静默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大概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有几分恬淡的气息。
“睡吧。”南桑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初春时节,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苍翠的大树投下的光。显得翠绿盎然,却又温暖明亮。南桑轻轻抚摸着玄青的背,不带有一丝情-欲。
玄青脸上满是疲惫,在这样的抚摸下他也逐渐陷入了梦乡。
他又变成了小玄青。他此刻似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又无法挣脱这个梦境。梦境里的阳光和明亮,他身在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花开得真鲜艳。
他高兴地采着花,不是花园里精心照料的名贵的花,而是那些没来得及处理的野花。野花分散开来不起眼,可如果采集成一束,那也是很好看的。他的娘亲,还有府里的姐姐们都喜欢。这些野花,是他们下人房里不多的装点。
他采啊采啊。
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生得很好看。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小玄青他想扭头就跑。心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快点跑,快点跑。
可是他的身体却很坏,明晃晃地和他作对。非但不往其他地方跑,反而还跑向了那个男人。还把那束辛辛苦苦采好的花送给了那个男人。
小玄青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愤怒。仿佛他给出去的,不是一捧普普通通的花,而是他的尊严,他的灵魂。仿佛交出去之后,他就成了这世界上最卑贱的人。
阳光不再温和,照在地上,照在树上,照在花园里,把所有东西都照得明晃晃的,使他睁不开眼。这一刻,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一刻,他就是梦中最真实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把给娘亲,给姐姐们的花给了这个恶心的男宠?小玄青在心里狠狠地训斥着自己。
“我恶心?”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居然听到了他心里说的话。
这个男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一脸妩媚,“难道你就不恶心吗?”
男人蹲下-身,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滑腻的,像是嘶嘶作响的蛇类游弋过他的皮肤。“当男宠恶心?你不是和我一样吗?”
“你比我更恶心。”男人脸上的笑容蓦地一收。
小玄青手脚冰冷,如坠冰窖。恶心两个字在他耳边来回回响。小玄青的身量忽的拔高,他的身高比那个男人还要高。
男人?
小玄青看不分明,眼前的男人突然消失,周围的场景也为之一换。小…不,玄青他低头看了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一身战甲,他侧头看见自己手中的长-枪。
对,现在外族来犯,他应该去和他们一战。眼前是黄沙,身后是他最忠实勇猛的兵,是他誓死守卫的国。抬望眼,黄沙之上是一片黑压压的的敌军。
玄青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他要为他的信仰,他要为他的国家而战。
哪怕马革裹尸,哪怕死在这片黄沙中,他也不会后悔。
“众将听令,行九环阵!”玄青朗声道,手握长-枪。
“!”长-枪被用力地杵在地上,低端微末的尘土飘扬。
两军大战,除了比拼兵力之外,阵法也是十分重要。
玄青话落之后,行令官应该举着特制的旗子指挥士兵。但是……玄青看着静止不动的行令官,皱起了眉。他骑在马上,俯身去看对方。
“你为何不动?”玄青呵斥道,他手中长-枪一翻,前端的红缨迅速划过一道弧线,顶端的尖头顿时落在了行令官的胸前,“敌军当前,发什么愣!”
那行令官却毫不畏惧,他抬起了头,“敌人就是你啊。”
行令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诡异。更加诡异的是,当玄青转身回头看时,身后所有的士兵都板着一张脸,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对他的不屑。
“若不是你如此下贱,不知羞耻地勾引陛下,诸侯怎么会作乱?外族怎么可能趁机入侵?我们又怎么会国破家亡?”行令官的面部逐渐扭曲。他一连三个反问,问得玄青哑口无言。
随着行令官问话的推进,他眼前也出现了一幕幕情境。战火四起,山河飘摇。起因…起因都是他自己。
“我们的敌人就是你。”
身后成千上万的士兵齐声说道。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玄青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怎么会这样?他用生命守护的人,成了最厌恶他的人?怎么会这样?
玄青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他像是在掩盖这自己的心虚,他吼道:“我不是敌人!我是你们的将军!”
听见玄青的话,行令官和所有的士兵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什么镇国大将军,你不过是个卖屁股的。”
玄青脑中一片混沌,巨大的荒诞感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他手握长-枪,手中的冷汗很多。似乎这些冷汗有着很神奇的力量,使得他手和枪身之间的所有摩擦完全消失。
他握不住这把枪。
长-枪从他的手中慢慢滑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长-枪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身体里仿佛又什么东西永远地离他而去了。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人。是他的娘和爹!
他的爹和娘一定知道的,他的爹和娘一定知道他的。
他想要去叫他的爹和娘,不期然却和他们冷漠的目光相遇。那目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早知如此,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一把把你掐死。”他的爹怒目圆睁。
父亲的反应带给他极大的挫败,他呐呐道,“娘……”他看向他的娘亲,最疼他的人。
“别叫我,我不是你的娘。我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儿子!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霎时,玄青如坠冰窟。他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他最看不起的也是自杀的人。他常说,最没用的就是自杀。自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现在呢?
他最亲近的人,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拼死守护的人,都唾弃他,都憎恨他。
死了……也就解脱了吧?
死了……他们也会开心吧?
“你去死吧。”
“去死吧。”
“恶心。”
所有人齐声地说道,他的兵,他的部下,他的父母,他们脸上都带着最真诚的笑意。
“死吧。”
不知何时,明明已经落在地上的长-枪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手中。这一次,他捏紧了长-枪。他最后再看了周围一眼,所有人都露出期盼的目光。
最后,他闭上眼,释然地把枪头送进自己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壹”爱卿的十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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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的梦境,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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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这是一篇甜文。
☆、君为上,臣为下11
君为上,臣为下-11
玄青猛然睁开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只是个梦。
“阿青,你怎么了?”南桑原本把公务挪到了这里,他在一旁处理奏折。听到玄青大口喘气的声音,这才注意到玄青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玄青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惊惶,漆黑的眼珠里杂糅这茫然,委屈,和悲怆。看着这样一双眼,南桑很是心疼。
“做噩梦了?”南桑轻声道。
玄青以前很少做梦,即便做了梦,第二天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梦中的内容。而这一次,梦里的所有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冷漠的,憎恨的目光。他无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刺穿的痛感。
那不是一个梦。
那是玄青所担忧的。
在玄青看来,那些即将成为现实。
或许是晚上总是会使人脆弱一些,玄青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乖,那只是一个梦。”南桑轻轻地摸着玄青的头,像是安慰小孩儿一般。
“陛下……”玄青不自觉地避开南桑抚摸的手,他的嗓音很沙哑,“我求您了。”
玄青直愣愣地望向南桑,把自己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情绪都赤-裸地展现在了南桑面前。这些情绪过于沉重,过于悲伤。南桑一时间竟然不敢直视。
“求您放了臣,”玄青顿了顿,他漆黑的眼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光,“或者赐臣一死。”
这是这几月以来,他头一次再次用了“臣”这个自称。他想要以臣子的身份走进坟墓,而不是那梦中人人唾弃的家国罪人。
南桑的动作一顿,他沉声道:“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