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们这天要回来,县衙里的人早就备好了饭菜跟洗浴用的热水。
吃的倒还好,这两个月来大家胃口都不太好,热水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这些天在外面本就不方便洗浴,再加上每日接触的那些东西,身上的臭味都快可以熏死蚊子了。
孙定平曾经开玩笑的说过,若是打仗的话,只要他们这群人往阵前一站,不用动手就能把敌人都熏回去。
可见这味道是有多重。
他们这回从京城带来的医官多,疫病从一开始就没有大规模传播过,即使是最忙的时候,这群人都比其他将士要闲得多,更何况这会儿一切工作都已经收尾。
一群人更是闲得没点事做。
人一旦无事可做,又想好好表现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折腾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困扰无数将士的尸臭味。
知道他们去做这事的时候,秦洛川并没当回事,毕竟即使他之前所在的世界,尸臭也是困扰法医们的一大难题,这种味道一旦沾上,没有几个月很难消除,什么喷香水,花露水,甚至往身上搓香菜,都是没用的。
结果不曾想还真被这群人给折腾出结果了。
秦洛川屏住呼吸,把脑袋以及每一根头发丝都浸入浴桶里,等憋不住了的时候,才把头伸出来换口气,然后又沉下去。
如此反复十几次之后,才把脸浮在水面,只露出鼻子在外面呼吸。
浴桶里草药的味道十分浓郁,一向不喜欢药味的秦洛川这会儿却丝毫不见嫌弃,毕竟泡过一回之后,身上沾的尸臭味就能去个十之八九,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秦洛川这才从里面出来,穿上干净的衣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明日一早,从京城里来的大部分医官跟押送人员就要回京复职,这天晚上秦洛川让人在县衙里办了送别宴。
说是送别宴,其实饭菜跟平时大家吃的也差不了多少,十分的简单,甚至连酒水都没有。
但一群人吃得十分的尽兴。
宴席散时,有年纪较长的医官端着茶水走到秦洛川面前,举着杯子道:“我作为随行医官去过不少发生水患的地方,就丹州也是第二回 来,能得秦大人这样的官员来赈灾,是丹州百姓之福。”
秦洛川笑了笑道,“大人谬赞了。”
年长的医官摇了摇头,又拍了下秦洛川的肩膀,“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跟秦大人共事。”
秦洛川失笑,“若是有机会像今日这般一起聚聚倒是可以,共事还是算了吧。”
“是我失言了,”医官叹了口气,“愿天佑我大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别再受旱涝之苦。”
秦洛川怔了怔,接着点头,“会的。”
他相信即便天不从人,但只要努力,定能人定胜天,只要水利工程做得好,就可以旱涝从人。
宴席过后,秦洛川回房写要递给皇上的折子。
他以前每次从外面搜寻回来,都会写一封折子递上去,向皇上禀告这边的情况。
这回差不多是最后一次有关赈灾的了,秦洛川写得尤其详细。
云江平原已经全都搜寻清理过一遍,疫病虽未完全杜绝,但在刚开始的时候,一旦有人染病,就被隔离医治,并在医官们的努力下,及时控制住并杜绝了传染的可能,到现在,那些染病的人也已经痊愈。
百姓们的粮食也已经种下去,正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秦洛川越写越是成就感十足,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临了没忍住又拿了张纸,用自己并不怎么拿得出手的画工,画了一幅夏日劳作图。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已经看不出被洪水淹过的痕迹,临近村子的田地里,大人正在弯腰插秧,小孩子则在田埂上玩耍,驼着背的老人提着篮子来给干活的人送水。
这些人花得比火柴人好不了多少,但是画完之后,秦洛川觉得还可以。
虽然画工不够好,但抵不住意境绝佳,于是秦洛川很不要脸的把这幅画一起塞进了给皇上的折子里头,决定让皇上也一起感受下丹州如今的勃勃生机。
折子写完后已是半夜,秦洛川躺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既然云江平原这边的事情全都解决了,那他也不用再留在西谷了,这就意味着,即使把这边扫尾的事情全都处理完,也不用三日,他就可以去蓉城了。
想到这里,秦洛川立马没了睡意,在床上躺了片刻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神神秘秘的绕着墙角转了一圈后,确认外面没人,这才把油灯点起,小心地从空间里弄了块镜子出来,对着镜子照了许久。
他也知道经过这两个月的日晒,自己肯定是黑得不成样了,但等真看到镜子里能跟历史上某个有名的,额头上有月亮痕迹的官员相媲美的皮肤时,秦洛川忍不住还是无声的哀嚎了一句。
就这模样,去蓉城后清月跟小团子还能认得出是他吗?
秦洛川蹲在镜子前沮丧了片刻,觉得小团子是肯定认不出他的了,商清月绝对是没问题的。
至于这张颜值掉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的脸……
秦洛川叹了口气,缓缓地解开衣带,干净明亮的镜子里映出他明晃晃的六块腹肌。
颜值掉了,那就只好腹肌来凑咯。
秦洛川舒了一口气,重新找回了不少自信,把镜子收回空间里,刚想要回床继续睡觉,就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及近,紧接着门被敲响。
“谁?”秦洛川问。
“是我,”外面的人应道,“我看大人这里还亮着灯,想来问大人一件事。”
秦洛川打开门,看了眼外面穿着整齐的余绮,淡淡地问道:“什么事不能明日白天再说?”
第八十九章
余绮的目光从秦洛川身上扫过, 最后落在门槛上, “我是来跟大人辞行的。”
秦洛川皱了皱眉, 接着抬眼看了下屋外,今晚的月色还算明亮,再加上县衙里点了灯笼, 因此屋外虽不是灯火通明,但也不是黢黑一片, 于是道:“你等我片刻。”
说完便把们关上, 在屋里找了件外袍披上后, 才又打开门,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 “我们去那处说吧。”
余绮没说话,只低着头默默的跟了上去。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后,秦洛川才问,“为什么突然要辞行?”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 秦洛川也只以为余绮比别的灾民们多了份见识,后来这两个多月,大家一起在云江平原上进行搜寻跟清扫的工作,相处得多了, 才发现他的办事能力其实很不错, 而且为人细心,且又识文断字。
秦洛川来丹州后, 身边一直缺个师爷的角色,经过两个月的磨合, 他觉得余绮还算可以,便在前些日子跟余绮提了。
当时余绮并没有立马答应,只说想要考虑几日,但从他当时的表现,以及大家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秦洛川一直觉得这事已经算是十拿九稳了。
没曾想余绮会突然跑过来辞行,还是在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让秦洛川有种对方迫不及待想走的感觉。
眉目间难免流露出了一丝不悦。
“我……家里有长辈下月底的生忌,”余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必须得回去一趟才行。”
原来是家里长辈的生忌,秦洛川摆了摆手,“这是应该的。”
转念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家不就在丹州境内吗,下月底的生忌,晚几天回去也不碍事吧?”
今天才二十七,即便是下月二十一的生忌,就丹州境内,不过几日也能抵达,哪用得着这么半夜三更的来辞行。
“我家是在丹州境内,”余绮眼帘微阖,遮去了眼底的一切情绪,“但长辈家是在隔壁的庆州的库良府。”
“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秦洛川也没多问,只关心自己的师爷还能不能有,“我之前跟你说的师爷的事?”
余绮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神情里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我那边的事情最快也得九月底才能了结,再过来蓉城的话,至少得十月了。”
“没事。”秦洛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以为余绮是怕自己等不及,不过他一直以来,身边都没有师爷这个角色的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在处理,现在要找,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于是还安慰余绮,“不着急的,你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完了什么时候过来就是。”
倒不是余绮有多厉害,或是秦洛川非他不可,只是两人因为赈灾的事情,对对方做事的风格都有了了解,也都能接受,跟找个完全不熟的人相比,秦洛川宁愿多等一段时间,反正一直以来也习惯了没人帮忙。
余绮眼里的意外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惊喜替代,迅速地起身朝秦洛川行了一礼,“谢大人,余绮定不负大人重望。”
“我拭目以待,”秦洛川拍了拍余绮的肩膀,然后掩唇打了个哈欠,“那我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余绮懊恼的低着头,“是我打扰大人了。”
“没事,你这还没上任,不会算你的失职,也不会扣你的俸禄,”秦洛川开了个小玩笑,顿了一下又问,“你要去庆州,身上的盘缠够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