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早就熏过,里面又放了暖脚炉,很是舒服。
秦洛川十分享受的伸了伸手脚,抬眼却见商清月低着头,手放在衣带上许久都没解开。
若是两人刚成亲那会儿,秦洛川还能认为他是在害羞,现在两人都成亲这么多年,连小团子都有了,更何况屋里虽然燃了炭盆,但还是有些冷,这么慢吞吞的换衣裳,难免会冻着,于是提醒道:“在想什么呢?”
商清月怔了一下,接着也快速的换好衣裳在床上躺下,支吾道:“余绮今日跟狱卒说,想见你一面。”
“不见。”秦洛川想也不想的回绝道。
“不许去见。”商清月同时开口,语气有那么一点点凶。
秦洛川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见他?”
“我看过他的那本记录册,”商清月道,“里面对地势的绘画以及各种记录都十分的详细,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这么好,而且听哥哥他们说,之前在西谷的时候,他也做了不少有功的事情。”
“那又如何?”秦洛川坦坦荡荡,“他做的这些或许对百姓有用,但于我来说,即便他不做,也会有别人去做,更不用说那本记录册了,那是按照我的指示去记录的,绘图的方式也是我教的,他做那些不过是为了弄死我后,我的那些……”
“不许说那个字。”秦洛川话没说完,就被商清月打断。
“好,不说。”秦洛川拍了拍商清月的后背笑了下,“所以这么一个接近我就是为了刺杀的人,我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秦洛川嗤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即便他再怎么为百姓着想,抑或是认为我是个好官,现在觉得有愧于我,但都改变不了他已经做过的事情。我凭什么要去见他一面,好让他有机会道歉然后抚慰他不安的良心。”
先前商清月只是觉得不想让秦洛川去见余绮,但说不上来为什么,现在听秦洛川这么一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点了点头赞同道:“嗯,就不去见他,反正他再有才也没夫君有才。”
秦洛川失笑,“放心吧,即便我惜才也要对方值得才行。”
过一会儿,商清月突然道:“明日我去见见他。”
秦洛川见他眼睛微微的眯起,嘴角还挂着一抹笑,便用额头去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问:“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才不是坏主意,”商清月嘟囔道,“他不是护着余家的那些人不肯说出来吗,现在我们知道了,总该去通知一下他。”
第一百零六章
商清月为了问余绮话, 去过好几回牢里, 早已是熟门熟路, 如今秦洛川是秦王世子,他的身份同样跟着水涨船高,狱卒见他来了, 自是更加的恭敬,点头哈腰的把人往里面领。
“不该说的事情都没说吧?”商清月淡淡的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学习, 商清月处事愈发的成熟稳重, 端着的时候,就连素雪都看不出喜怒,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狱卒都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了,连忙笑着道:“都按照您的吩咐,除了告诉他世子爷无事之外, 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商清月点了点头,“我有点事要去问他。”
他每次过来都是这样的坦荡,如果有要狱卒去做的事情,就会直接吩咐下去, 其他时候问话之类的, 也不会让大家避开。
陪同的狱卒闻言应道:“那我去给您拿个凳子。”
商清月没拒绝,因为他想着今天这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谈不完。
余绮单独被关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里, 听到脚步声后惊喜的抬头,等看到商清月后, 眼里的失望一闪而逝,“怎么是你?”
“很失望?”商清月挑了挑眉问道。
余绮低头沉默了半响,然后有些艰难的问道:“大人他……可是真的无事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商清月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夫君还要陪着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的,自然不会有事。”
余绮怔了一下,接着喃喃道:“没事……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好像是被什么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墙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夫君受伤也好,落水也罢,都是你做的,”商清月气愤道,“现在又在这么装什么假好心。”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了,余绮没再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刚好这时狱卒拿了椅子过来,不过看这边的气氛,他也不敢靠近,还是素雪过去把椅子接了过来的。
等商清月坐下,余绮才转过头来,懒懒的问道:“你还有话想跟我说?”
“前几日我的人从庆州回来了,”商清月见余绮听到庆州两个字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于是笑了下继续道:“你猜他们查到了什么?”
余绮刚听到的时候是震惊的,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搬了些稻草在门边,盘腿坐在上面跟商清月对望,苦笑了一下道:“原来你前些日子就在套我话,亏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之后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刺杀大人是我一个人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刺杀秦王世子,论罪当诛几族,你们这些读书人肯定比我要清楚,”商清月一字一顿的道,“你说跟他们有没有关系,齐五公子?”
“秦王……世子?”余绮一下瞪大了眼睛,颓然无波的表情因为突然的惊讶,变得有些扭曲。
商清月没有回答,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余绮终于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难怪皇上跟宁王会如此偏信大人,是因为雨溪镇那个双儿是他们兄弟吧?”
商清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突然觉得就这么个人,若是不跟齐家扯上关系的话,将来定会成大事。
余绮惊愕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认真的道:“我并非齐家五公子,虽然曾经被齐家收养过,但并未入族谱,所以余某并不算齐家人。”
那些前去庆州的人早已查清楚了这里面的关节,并且连齐家那些人对余绮的态度也是清清楚楚,一副泾渭分明,知道余绮惹了事后恨不得没有任何牵扯的表现,即便商清月一直讨厌余绮,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值得吗?”
他这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很轻很轻,余绮听到后却抖了一下。
之后牢里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余绮才低着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道:“我八岁那年,家里遭了祸事,连给家人安葬的钱都没有,是齐大人带小姐偶然经过帮了我,后来又带我回齐家,让我能够吃饱穿暖,还有机会识字读书。”
说到这里,余绮停了一会儿,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本来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的报恩,可是大人状告了齐梁平,齐茂源大人也因此受到牵连,你们永远不知道对一个清正廉明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齐大人年岁本来就长,又受了刑法,还没回到庆州就不行了。我没处报恩,就只好来找大人报仇了。”
“能教出一个贪赃枉法的侄子,以及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儿,说他有多清正廉明,你自己信吗?”商清月只从余绮自己的话语里反驳,没再多说其他。
“小姐只是有些娇蛮罢了。”
商清月起身,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离开牢房后,商清月仍旧有些不痛快,直到回家见到秦洛川跟小团子,才好了不少。
结果秦洛川反而有些意外了,因为商清月每回出去办事,不管结果如何,回来第一时间都会跟他说,结果这会儿抱着小团子哄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于是秦洛川自己开口问道:“你不是去见余绮了吗,结果怎么样?”
商清月有些沉闷的把今天跟余绮的谈话全都复述了一遍,结尾的时候道:“你说他这又是何必呢,齐苏都恨不得跟他没有任何牵扯,一副要死也死远点的态度,值得他这么去做吗?”
“或许在曾经帮他安葬了家人的那一刻就值了吧。”秦洛川也叹了口气,“你没告诉他,在庆州的时候,那晚桃树下他跟齐苏的谈话我们已经知晓?”
“没有说了,”商清月摇了摇头,“当时觉得,既然他执意想要报恩,那就成全他吧。”
“嗯。”秦洛川点了点头。
齐苏是怎么以救命之恩逼着余绮刺杀秦洛川的事他们已经知道,即便余绮自己不承认,也不能免去齐家那些人的罪,倒不如成全了他想要报恩的心思。
结果第二日一早,就有人过来传话说余绮晚上在牢里自尽了。
当时秦洛川跟商清月正在吃早饭,两人只愣了一下,就吩咐人找副薄棺给埋了,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对秦洛川跟商清月来说,不管余绮是不是有苦衷,抑或刺杀不是他的本意,但对秦洛川造成的伤害是实质的,若非秦洛川有空间在,当初很可能就会丧身云江。
他们夫夫两人又不是菩萨,还能原谅这种人,给一副薄棺,也不过是看在之前赈灾的时候,余绮为百姓们做过那些事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