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二两说,“陈哥知道我们要来这儿,要是明年他没有找来,我们给他立个衣冠冢。”
林渊没有拒绝,点头道:“好。”
冬天的日子对林渊这种有家资的人来说还算舒适,不用出门,整天窝在房间里,他每三天去油庄看看,每周去核对账目,平常就窝冬,可普通百姓就苦了,这个冬天,路边冻死了不少乞丐,乞丐们大多数都是旧疾缠身,活过一日是一日,一旦遇到寒冬,能熬过来的都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年景不好,城里的大户都没有施粥,街头上没人行走,就连小摊贩都不再出现。
林渊也不敢上街,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同情心还是有的,他怕自己一出去就按耐不住,把那些快冻死的人接回家。
可他现在手边也没什么钱了,钱都拿去聘人了。
二两也不敢出去,上次二两出去买肉,还是哭着回来的。
只有四娘和狗子敢出门,这两位都是逃荒来的,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早就麻木了。
可也心有余悸,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林渊愿意买下他们,他们就跟那些冻死的人没有两样。
狗子年纪还小,林渊也没敢让他干重活——家里也没啥重活可以干,狗子日常就是做做粗活,扫扫院子,看家。
细活都是二两在干,二两从不偷懒,这是他在林家养成的习惯。
他爹娘是家生子,从小就揪着他的耳朵叮嘱他要勤快。
二两至今都记得他爹说的话:“你得能干才行!否则隔壁的老刘的儿子就去了,你能跟着少爷,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跟在少爷身边以后,二两才明白他爹的意思。
跟在少爷身边,就不用下地,不用去干粗活,还能识字。
而且少爷也不折腾人,不打骂下人,是个好脾气的人。
现在跟着少爷出来了,二两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少爷能干着呢,能把所有事都做好,他只需要待在少爷身边,好好伺候少爷就行了。
二两和狗子聊天。
“狗子,你们过来的时候,死的人多吗?”二两问道。
狗子嘴里嚼着油渣,一脸满足地说:“多呢,有饿死的,肚子鼓得老大,身上腿和手都细得很,都说是太饿了,光喝水,把自己喝死的。”
二两吓了一跳:“那你们咋活下来了?”
狗子把油渣咽下去:“我娘扒树皮给我吃。”
二两好奇:“树皮好吃吗?”
狗子点点头:“还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扒下来以后有一层白的,那个白的可以吃,吃起来干干的,但是嚼的动,比干树皮好吃。”
“还有一种草根。”狗子兴致勃勃地说,“我在老家没见过,把草拔起来,草根下面有个小瘤子,那个也能吃,烤出来好吃,是软的,不过没什么味道。”
二两听得很认真,但是他知道,如果换他去过狗子过过的日子,他肯定早就死了,他吃不了那个苦,于是二两装作成熟地拍拍狗子的肩膀:“狗子,你也不容易啊。”
狗子笑道:“也过来了,我现在有吃有穿,有床睡,还有棉被盖呢!我从来没盖过棉被!”
狗子小声说:“少爷还给我鸡蛋吃,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几回鸡蛋。”
二两震惊了:“你家以前不养鸡?”
狗子:“养啊,我娘赶集的时候把鸡蛋拿去卖,能买盐和别的回来,哪里能让自家吃。”
狗子有些兴奋地说:“等我长大了,生了儿子,少爷能给我儿子鸡蛋吃就好了。”
二两:“……”少年,你想得未必太过长远。
狗子摸摸鼻子,嘿嘿地笑:“我娘现在手脚也不凉了,娘说这是吃得好了。”
狗子问二两:“二两哥,你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
二两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爹娘都是林家的家生子,我八岁就跟着少爷了。”
狗子有些羡慕:“那你是不是经常吃鸡蛋?”
二两说:“少爷一直都让我跟他一起吃饭,少爷吃什么我吃什么,天天都有肉吃!”
天天都有肉吃,那简直是神仙一般地日子了,狗子羡慕的直咽口水。
“二两哥,你命真好。”狗子说,“我以后要努力干活,少爷也会给我肉吃。”
二两鼓励道:“你一定行!”
狗子咧嘴朝二两笑。
他们俩聊天的时候林渊就坐在窗边,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这个世道,好像比他的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么几年之后,硝烟四起,世道又会坏成什么样呢?
他现在也才刚刚开始置办产业,等明年底,地里有产出了,庄子建好了,就让人带个口信,叫原主一家人过来,他占了原主的身子,虽然是原主死后占的,但还是接受了原主的馈赠,也靠原主主母给的钱才能活命。
他的良心还没有喂狗,让他能做到对原主的家人不管不顾。
林渊喝了口热茶暖胃,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11章 011
立春之后,大地回暖,枯树抽芽,大地一片欣欣向荣,街边冻死的乞丐尸首早就收拾了,小摊贩们纷纷走上街头,好像冬天的惨状并不存在,现在依旧是太平盛世。
但是街边的散工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乞丐变多了。
二两正在收拾东西,他们要搬去庄子上了,虽然员工宿舍还没建好,但是一进一出的小院建好了,原本林渊以为还要一段时间,然而匠人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油庄已经走上了正轨,基本上每月看一次账本就行,姜桂也能帮忙看着。
自从油庄的进账越来越多,姜桂的分红也变多之后,姜桂俨然把油庄当成了会下蛋的老母鸡,每天放衙都会过去看,看完就喜滋滋地去打二两酒,这段时间姜桂美得不行。
四娘他们也在收拾,毕竟还是住了几个月,添置的东西不算少。
姜桂还上门跟林渊说了些话。
“这就走了,我们三个,不对,四个兄弟,你们三个都在那边,就我一个留着。”姜桂叹了口气,有些郁闷,“要不是在衙门办事,我也就跟你们一并去了。”
林渊:“三哥可别这么说,油庄的事还得仰仗哥哥看着。”
姜桂打包票:“那是一定,绝不叫四弟你吃一点亏,否则我姜桂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姜桂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嘴利索得不行。
“你在那边多召集些人手。”姜桂小声说,“我瞧着世道就要乱了,人多些,也能自保,到时候我托人带些锄头给你,也算是趁手的家伙。”
林渊一愣,世道要乱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大部分人都会抱着一种“也许不会乱”的想法,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火不烧到门前,都不会觉得害怕。
“三哥放心。”林渊拍拍姜桂的肩膀,“待到明年年底,粮仓填满了,三哥也过来。”
姜桂叹了口气:“到时再看看。”
待在坞城,好歹有城墙,虽然又矮又破,但破城墙也是城墙啊。
而且坞城还有守兵,要是在外头遇到不要命的匪徒和流民,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但姜桂也知道林渊的想法,那地方鸟不拉屎,周围没有人家,前有河后有山,真有什么事,往山里一藏,也能保全性命。
可不到万不得已,姜桂并不愿意去过那样的日子。
谁都不愿意去过流连失所的日子。
林渊也没有劝,毕竟姜桂不傻,如果真到了逃难的时候,姜桂还是会投奔他的。
“三哥,不必送了。”林渊坐上牛车,现在坞城是买不着马了,有牛也行,虽然慢了点,总比走路去得好。
为了这辆车,林渊还专门请了马车夫——虽然人家驾的是牛,不过牛车夫叫起来也不太顺口,还是叫马车夫。
姜桂站在城墙边,看着林渊坐着的牛车越来越远。
旁边的守城门的小兵认识他,嘻笑道:“你好像送丈夫出门的小娘,人都走了,还看呢。”
姜桂伸手去拍小兵的头:“要你胡说!我去寻你长官,好叫你守一辈子的城门!”
小兵也不怕他,依旧嬉皮笑脸地说:“姜哥,听说你最近发财啦?”
姜桂:“发什么财,你又从哪儿听得混账话,我要是发财,我还在这儿跟你说话?早就去酒楼点上一桌好菜了。”
小兵一想也是,坐到一旁端起碗,喝了口水,用袖子擦完嘴才说:“听说北边已经闹起来了。”
姜桂瞪大眼睛:“什么?”
小兵:“先前听我表哥说,像是死了不少人,发了瘟。”
姜桂吓了一跳:“人瘟?”
小兵:“说是几个城都封城了,不少人南下逃难,也不晓得这次又有多少个要逃来。”
姜桂吓了一跳,临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再看看,再看看。”
如果真的有北边的逃难来,他不想投奔林渊,也得去投奔了。
牛车虽然不如马车快,但是比马车安稳,林渊坐在牛车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牛车是稳,路不稳啊,这年头哪有平坦的路,又没有水泥地,也没有油柏路,就是普通的泥地,要是不走官路,那路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