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由玄氏一里主导的结契礼,已然成了定局。
墨裔坐在空寂的殿宇内,沉静的看着眼前装满琳琅饰品的匣盒,精心制作的纱衣安放在匣盒一侧,这,便是他今日面见众人时应当穿着的装扮。
几名羽族仆役小心翼翼的站在屋外,不住的向屋内探看,墨羽特殊的身份以及玄重格外叮嘱过的小心服侍,让他们在此刻颇有些束手束脚,明知道屋内的墨羽不会听话的将这一身装扮穿在身上,但是,皇夫的严令,又让他们不敢用强。
负责此事的总管前来探看了好几遍,急的冷汗直流,只恨这墨羽身份着实特殊,若是像另外两名郡君备选那样任凭他们摆布,又何须耽误这些个功夫。
但即便心中含恨,那管事依旧不敢冲着墨羿恶言相向,贴在门边,陪着笑脸小意道:“大人,良辰便快到了,行令官已经催过了好几轮,再不准备起来,可真要耽搁了时辰了,皇夫大人看中您,让我等小心侍候,但若大人一味任性,误了皇夫大人的正事,怕是最后也要吃挂落,这又是何苦呢。”
管事绞尽脑汁的晓以大义,一番话毕,就听得屋内的墨羿轻笑出声,他听得这莫名的笑声,不由跟着心下一抖,只道对方又要弄什么花样,谁知,对方只是支身站起,面色如常的道:“你说的也对,让皇夫大人久等的确不好,我这便收拾起来,但有一样,我素来喜洁,不愿让旁人近身侍候,这纱衣坠饰我自行穿着便是了,你们不用从旁协助。”
“大人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我这便让随侍都退开,不耽误大人梳妆,”那管事几乎要喜极而泣了,眼见墨羿松口,哪里还有不应的。
墨羿神色如常的看着那群碍眼的仆役从视线内消失,面上的雍容笑意也随之消失殆尽,他看着桌案上那精致的配饰跟华贵的纱衣,面上只剩嘲讽。
他是黑水郡的郡君,是未来的一郡统御者,现在,竟然有人要堂而皇之的决定他的归属,将他轻易许给旁人!
何等狂妄!
何等讽刺!
他跟那皇夫玄重同出黑水一脉,对方明知如此,依旧轻易的拿捏了他的终身大事,想来,自己的此番境遇,定然是经过那远在黑水郡府的墨羽郡君的首肯了。
墨羿几乎不必仔细思索,便能想出玄重究竟用了一套怎样的说辞,说服了那位短视的郡君。
玄氏跟墨羽同气连枝,只要合力行事,定能取彩羽代之,成为这片大陆的新主人,郡君甚至不用出面,只需牺牲一个小小的郡君备选就可以了,将他纳入到这个计划中来,由他一人代表墨氏一族的态度,而郡君要做的,便是从始至终保持沉默,静等一切尘埃落定,乍一听来,便是天落美玉般的好事,不废丝毫力气,不用做任何工作,多么合算的买卖!
墨羿甚至能够想象,自家郡君在听到这个讯息后的心动与惊喜,恐怕,在这结契礼的当天,他还在欣喜的等待着墨氏不战而胜的那一刻吧。
但,把一切交由旁人去做,静等着接收最后的果实,又是何等的天真愚蠢啊,就在墨氏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恐怕根本没有思考过,玄氏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将手中的权柄交给任何人!他们要做的,是统御这片大陆,让各色羽族全部匍匐在他们脚下!而若一切顺遂,今圣怕是最后一名源自羽族的君主了,从此之后,这片大陆的权利交接将瞬间颠覆,被羽族们统御了数百年的兽族们,将趁势崛起,四郡一都的格局是否还会存在,墨羿无从预知,但上等羽族这般尊崇的地位势必不复存在,届时,他们的命运怕是等同于一众劣等灰羽,存在的意义,只剩下替兽人繁衍生息了!
但即便看到了这样的结果,墨羿依旧束手无策,自他被墨羽视作弃子,困在这名为皇城的金色牢笼中时,他便再没了扭转颓势的能力,但,让他就这样如傀儡般由玄重随手拨弄,他又如何甘心,他可是自小以未来郡君的标准来培养的,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受这样的侮辱,没有人有权决定他的归属,即便是圣皇与皇夫也不能!
墨羿默默的将这套华丽的衣衫披到自己身上,精致的配饰全都被他小心的穿戴起来,唯有一根细而薄的发簪,被他收在了手心没入了袖中。
片刻后,管事跟一种仆役小心的进到屋内,管事看着打扮停当的墨羿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匣盒,不疑有他,为了不再耽误时间,他指挥着一众健仆们,将打扮停当的墨羿迅速的引入轿中,随着墨羿的身影消失在轿厢内,轿夫立刻起轿,抬着墨羿去往今日结契仪式的会场——中都主圣木!
墨羿坐在轿中,掌心内的发簪缓缓扎进手腕处的经脉,随着鲜血汩汩的流出,墨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压抑着自己吃痛的-呻-吟。
玄重跟彩夙共同出现在主圣木之下,看着自己英姿勃发的儿子,很快,当载着三郡备选郡君的轿子来到这里,他们一直以来的夙愿便能够达成,他们的长子玄明,便可名正言顺的接管三郡,最终,登上那无比荣耀的王座!
最先出现的是载着牧云、岩扬两地郡君备选的轿厢,随着轿夫们的出现,刚刚还兴奋的笑声交谈着的参会勋贵们,全都下意识的收住了话音,那年轻些的兽族勇士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密不透风的轿厢,想要一睹两郡贵羽的芳姿,早早等在圣木下的圣皇之子玄明,更是一脸的热切。
在众人的催促下,玄明得意的越众而出,去到轿厢前,想将两名羞涩的伴侣请出来,刚一拉开厚重的幕帘,玄明只觉的眼前一花,随后,一紫一红两只飞鸟,从那轿厢之中,振翅而出,再看那轿内,纱衣跟坠饰散落了一地,那两名沉寂了许久的郡君备选,竟是要在此刻,誓死一搏,只求脱离这致命的牢笼!
人群骚乱起来,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空中那两只倔强的飞鸟,还是玄重最先反映了过来,就见他一把抢过身边兵卒的巨弓,拉满弓弦,直直射向那两只飞鸟。
携带者强劲魂力的箭羽刺破了魄力汇聚成的单薄的护身屏障,直接穿过了两只飞鸟的翅膀,那刚刚跃起不过片刻的飞鸟,吃痛的从空中坠落,化作人形时已然去了半条命,不能速死的他们,在圣木之下,发出尖利的悲鸣,那刺耳的鸣叫声,让一众宾客吓得惊声后退。
恰在此时,载着墨羿的最后一顶轿子急急的从远处行来,那焦急的轿夫似是知道耽搁了时辰,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人群里,轿厢跟人群冲撞了起来,本就不稳的轿子开始左右摇晃,鲜红的血液从轿厢的缝隙中一点点的渗了出来,那坐在轿厢内的墨羽就这样从轿子中落了出来,他已然死去多时!
浑身是血的尸体猛地撞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配着两名上阶羽族泣血的悲鸣声,让这喜庆的场面顿时变得可怖起来,羽族可杀不可侮,他们用这悲壮而惨烈的抗争,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在这场变故中,这三个曾经意气风发昂立高枝的矜贵羽族,被折断了高飞的翅膀,最终折翼于笼中,身死于地面。
远在皇储殿的彩琰没有听到从圣木那边传来的惊呼跟悲鸣,他生来五感极弱,况且,他所居住的殿宇距离那圣木也委实有些遥远了。
此刻,他正专心致志的用手在地面上涂画着什么,他的指尖被锐器刺破,鲜血成为了他着色的染料,很快,一个由鲜血绘成的古拙符文出现在地面上,彩琰神情严肃的进入那符文之中,握紧手中那枚得自墨羿的上古神符,开始默默蓄力。
即便过了多日,彩琰依旧记得墨羿在离去前告诉他的话,他是皇储,是神力的拥有者,这神门碎片跟他的神力是有共鸣的,只要他能使出神力,定然能催发出手中碎片的能量。
催动着自己的魄晶,彩琰努力的释放自己的力量,终于,手中的神门碎片有了反应,脚下用鲜血绘制的圆形的符文也泛起点点亮光,最终两股力量汇聚到了一起,一闪只能容纳一人穿过的金色大门,出现在了彩琰面前。
而拼劲全力让催动魄晶的彩琰,此刻已经是面色惨白,神情萎顿,大口的呼吸着,孱弱的体质让彩琰眼前发黑,豆大的汗滴从他额间滴落,但他的眼底却满是兴奋,终于,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做成了一件大事!现在,只需要穿过这扇大门,到那头去寻找上神,由上神出手,他定能夺回属于他的权柄!
到时,墨羿,紫荆跟冉燃他的挚友跟他的玩伴们,定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被这美好的预期唤起了全部的力量,彩琰一步步走近那扇金色的大门,随着他的身体整个没入门中,那巴掌大小的神符碎片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砰的碎裂成无数齑粉同那由鲜血化成的符文一起,消散在这阔大的殿宇之中。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137
彩琰吃力的支身坐起来,只觉得全身各处都在隐隐作痛, 贴身的袍服如同被水洗过, 粘腻的汗渍让他周身不适, 他应是在刚进入神门后便脱力昏厥了,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昏迷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