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渊的执意要求下,傅凛给沈渊披上宽松臃肿的大袄子,搀扶着他去了室外。
澄澈的蓝天下,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沈渊安静地站在雪地中间,望着天空微微出神。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死在寂冷的雪地里,似乎比那张床要好一些?
“真好。”傅凛感慨。
“嗯。”沈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他垂眸看向傅凛,“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傅凛就很莫名,“我一直都在啊。”
“不是说要走?”沈渊慢吞吞地问道。
“哦……过几天吧。”傅凛抿了抿唇角,喃喃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再等几天。”
“这样么?”沈渊的好心情瞬间消散大半,不再哼声。
半晌后,傅凛拍了拍沈渊袄子上的雪花:“感觉怎么样?”
沈渊眉峰聚拢,略微有些迷茫:“有点饿。”
“噗。”傅凛欣慰地笑了笑,“想吃什么?我给你订个外卖。”
说是这么说,傅凛压根没按沈渊的诉求下单,只点了几样清粥小菜。
沈渊饱食一顿后,心满意足地静待死亡的降临。
可他这一等,便等了好几天,死神依然没有眷顾他。
甚至……他的病都似乎在好转。
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乏力,但他没有昏迷,没有犯病,连血都没吐。
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好。
相反,傅凛却突然患了重感冒,发热、炎症、咳嗽接踵而至,长时间的高烧让青年神智恍惚、小脸通红,天天咳得撕心裂肺。
人都清瘦了几分。
沈渊在狠狠地训斥了一通没有建树的家庭医生后,敏锐地想起那天环绕于他和傅凛之间的黑色符文。
沈渊呼吸一顿。
他拽住傅凛,低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沙哑的声线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焦虑。
“咳咳咳……”傅凛克制不住地咳嗽,他无辜地挠了挠头,脸色卡白,“你说什么做咳咳咳……做了什么?”
“怎么更严重了?”沈渊一皱眉,拢了拢傅凛的衣领,“药呢?喝了么?”
“喝了喝了。”傅凛乖乖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沈渊一开口询问,傅凛便胡搅蛮缠地装病重,愣是让沈渊啥也没问出来。
沈渊没办法,只能偷偷去傅凛的房间看了看。
傅凛的书桌上堆满了玄学方面的专业书籍。
这桌子似乎刚收拾过,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沈渊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浓,傅凛向来不修边幅,东西扔得随心又随意,从来不整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男人细细翻了翻书籍,还真让他找到了几张未清理干净的手稿。
沈渊拼凑了一下零碎潦草的字迹。
因果承担理论……?
这是……什么?
………………
??????
沈渊眼前一黑,恼怒得连神经末梢都在疼痛,痛得发苦。
谁让他这么干了?!
他的业障有多深重,傅凛难道不知道吗?
那是能随便承担的么?
他知不知道这样……他会……会……
沈渊握着手稿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
男人用另一只手掩着半张脸,整个人陷入了沉重的阴影之中。
下一刻,沈渊如疾风般扫过整个沈家,在小厅里把某个牺牲自我的“伟大人士”揪了出来。
沈渊用手掌卡着傅凛纤细的脖颈,漂亮的眼睛气得通红:“你疯了吗?你想承担什么?你能承担什么……这么想死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不可闻,只剩下微弱的气流声。
他松开手,抱紧傅凛,沙哑的声音近乎哀求:“停止施术,好不好?”
“你知道了?”傅凛怔了一下,他顺势拍了拍沈渊的后背,“我没事的,我过几天就回家了……咳咳。”傅凛又轻微地咳嗽了两下。
其实傅凛的感冒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还剩点尾巴未愈。
他体质过人,病得突如其来,好得也迅猛无比。
“哪里不舒服?”沈渊却脸色一变,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傅凛的额头,试了试青年的体温。
还好,没有发烧。
傅凛认真感受了下……好像没哪里难受?
不应该啊,他应该病得越来越重才对吧?
傅凛又认真感受了一遍,好像真没什么感觉?
就是身体有点疲乏,他迟疑:“胸口发闷。”
沈渊连忙给青年揉了揉胸口:“好点吗?”
“好!”傅凛点头,再次认真感受,“头有点胀。”
沈渊揉了揉青年的太阳穴:“现在如何?”
“背疼,给我捶捶。”
…………
傅凛乖巧地在沈家待了好多天,沈渊没再提他是不是要回去了。
傅凛自己却焦虑起来了。
他该回家了。
他真该走了。
每天早上起来,他都想,该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想,再等一天吧,反正不差这么一天。
晚上临睡前又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向大家告别。
该走了。
真的该走了。
傅凛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
墙上的时钟慢慢走过12这个数字。
又是新的一天。
傅凛躺在他霸占了四年的客房里,盯着床头灯默默出神。
暖黄色的暗光为寂静的深夜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他家的灯是什么样的?是黄色的还是白色的?
傅凛已经快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机。
回去以后,他可以按顺序全部临幸一遍。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事。
傅凛却更低落了。
一想到他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这盏暖灯,再也走不进这个房间,再也回不到这里……
傅凛猛得坐起身,郁燥地抓了抓头发。
时钟的指针转过一圈又一圈,每一下都仿佛响在青年的心上。
………………
沈渊翻遍了家里的典籍,问遍了家里的长辈,仍然对所谓的“承担因果”的相关咒术毫无头绪。
他们沈家的咒法向来都是“教你如何把业障塞给别人”。
怎么会有“如何承担他人业障”这样的邪术?!
有病吧。
沈渊头很疼,他烦了很久,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去傅凛那里套话。
如果套不出来,他只能把顾玄铭抓回来,做成鬼仆,逼他贡献想法了。
不等沈渊对老顾实施一些可怕的操作,他竟碰巧遇到阿凛一个人在客厅里喝闷酒。
青年瘦了很多,眼底全是青黑。
沈渊狭长的眼眸闪了闪。
“阿渊?来一起喝呀。”傅凛摇了摇酒瓶,朝沈渊挥手。
沈渊脚步一顿,转身走进客厅,坐到主位上,为两人倒上满满一杯。
沈渊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接着,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傅凛。
青年愣了一下,也不甘示弱地一杯干掉。
两杯下去,傅凛就懵了。
青年慢吞吞地又抿了口酒,眼神里满是模模糊糊的醉意:“阿渊,我该回家了。”
“回家?”沈渊挑眉。
回周家么?
“嗯。”傅凛点点头,“我家在另一个世界。那里……那里其实跟这里一模一样,哎,好像也没啥好说的。”
沈渊又挑了挑眉头。
行吧,两杯就开始说胡话了,阿凛这酒量……真可爱。
“你那咒术能停止或撤回么?”趁着傅凛醉酒,沈渊直接问道。
“撤回,为啥要撤回?”傅凛纳闷,“我回家就没事了。”
周家这么厉害?
沈渊不太相信,却忍不住抱有希望:“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傅凛垂下视线不说话,他沉默了好久,才哑着嗓门回答:“明天?或者……后天吧。”
说完这话,傅凛闷声不吭地又喝了好几杯。
往日里傅凛喝醉后,话会变得特别多,语气还又软又萌。
可这一次傅凛却一言不发,默默地一杯接一杯。
“别喝了,对身体不好。”沈渊夺过傅凛的酒杯,沉声说道,“你该休息了。”
傅凛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茫然地望向男人。
他顿了一下,忽然抬手握住沈渊的手臂,迟疑地低声喃喃:“我不想走,我……能不能不回去?”
阿凛不愿意回周家?
沈渊皱了皱眉头,他一直知道傅凛跟周家关系不怎么样。
毕竟他拿着主母的玉佩,却偏偏不姓周。
若是往常,沈渊肯定由着傅凛开心就好。
去他的周家,爱去不去。
但现在事关傅凛的生命安危,沈渊只能环着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任性。”
“……确实,你说的对,人不能太任性。”傅凛无法反驳,他昏昏沉沉地靠着沈渊,微不可闻地低语,“是该回去了,我爸妈也……”
傅凛安静地靠在沈渊的胸口,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可沈渊却感到自己胸口的布料一点点地浸湿。
这是哭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傅凛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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