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诚实地摇头,并发问:“讲的什么?”
池小池抽了一口烟,说:“没什么。那是一部好电影。”
他说这话的腔调慵懒得很,极接近真实的池小池。
在冬飞鸿的眼里可以解析出所有的数据,因此,此时此刻,落在他眼中的池小池,完全是他原初的模样。
——微红的唇里流淌出雪白的烟雾,沿着他悬胆似的鼻翼缓缓而分,消弭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双眼里尽是撩人的漫不经心,掺杂着一点点忧郁,迷人得叫人失神。
冬飞鸿不禁道:“你……”
然而,话没说完,冬妈的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冬歌。……小歌!哪儿呢?!”
池小池自然转回了冬歌的表情模式,熟练地将烟头浸在一旁冬飞鸿准备好的一次性水杯里:“妈,我这儿呢。”
冬妈叫:“有人找你!”
冬歌想过可能是熟人,但等他看到拉着行李箱的贺长生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快步走上去:“贺前辈?”
“本来打算明天再来你家拜年的。”贺长生嘴里冒着白气,睫毛结着霜花,看上去苍白又美丽,“……但是出了点意外。可以来你家借住一天吗?”
冬歌当然答应。
他们家有两间客房,够贺长生睡的。
把贺长生带进门时,冬歌一句不问,而向爸妈介绍贺长生时,他也只说贺长生是来这里旅游的。
冬妈认识他,又刚听小道消息不久,看贺长生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大过年的怎么跑出来旅游?你爸妈呢。”
贺长生捧着热茶,据实以答:“我是孤儿。”
贺长生刚进体校时被欺负就是因为这个,在小孩儿心目里,有妈的天生比没妈的优越出一头去。
现在再提起这件事,贺长生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冬妈的怜爱之心已经搂不住了,嘘寒问暖递瓜子,聊过三句磕,认干儿子的架势都要摆出来了。
贺长生生平还没受过这么隆重的对待,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往熟悉的冬歌身边靠。
还是冬歌解救了他,把他带进了客房。
房门一关,贺长生舒了一口长气:“谢谢。”
冬歌:“你不习惯。”
贺长生说:“我是不大习惯。娄哥的家人……不这样。”
娄父娄母在私下里被娄思凡提醒过多次贺长生的身世,对待贺长生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到他的痛处,因此,贺长生虽然在娄家常受到礼遇,却总免不了尴尬。
相较之下,冬妈的热情让他有点不习惯,却额外多了一份心暖。
冬歌没再说话。
贺长生坐在椅子上:“我住一晚,明天就走。”
冬歌说:“听你的。高兴住就多住两天。”
贺长生说:“可以借你一点钱吗?”
冬歌:“多少?”
贺长生:“回省队的火车票,大概120左右吧。”
冬歌说:“行。但现在应该没票了。先在网上查查有没有剩余车票。”
贺长生:“我手机丢了。”
冬歌:“……先买一个备用吧。”
贺长生:“钱包和手机一块被人偷了。”
冬歌:“……你身上还有什么?”
贺长生说:“身份证还在。我身份证和钱包向来分开放。”
池小池:“……”
我靠这个年让你过的,就剩个身份证了。
他问:“前辈,你来这里,是打算和娄前辈一起过年的吧。”
贺长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嗯。我和他吵架了。”
……好了,故事的因果总算串起来了。
贺长生本来打算和娄思凡一起过年,意外发生口角;贺长生离开娄家,打算去火车站买票回省队,没想到钱包和手机被偷了个干净,没办法,只能步行来找同在本地的冬歌求助。
冬歌查了查火车余票:“从大年初一到初四的票都卖完了。”
贺长生低着头:“我坐大巴回去。”
冬歌说:“行,我明天陪你去客运总站看看。”
贺长生说:“谢谢。”
贺长生没有说为什么和娄思凡吵架,冬歌也没有问。
这份看似不近人情的体贴却叫贺长生很是感激。
从年前喜报送到省队后,娄思凡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在接下来的一场全国性比赛里,甚至连初赛都没有进。
这件事情让娄思凡的教练极为恼火,让他交了起码五份的个人检讨与分析。
而在下午聊天时,娄父也提起了这件事,让他戒骄戒躁,多向同队的冬歌学习。
那时娄思凡的脸色就很不好了。
贺长生知道这个话题不算很愉快,便想把话题引走:“冬歌也住在这里吧。明天我去找他拜年,娄哥,你去吗。”
一向温文尔雅的娄思凡竟炸了营:“别提这个人了行吗!”
贺长生一愣:“……”
娄思凡发泄似的叫喊起来:“到哪里都是他,到哪里都是他!这些年你没家可回,是谁收留你过年的?你想去找他,好啊,你去啊,赶快去!别在这里——”
话一出口,娄思凡也察觉了不妥,一张脸涨得红红紫紫,但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贺长生对父母去世这件事早已无感,但朋友说出这样的话,让他难以接受。
所以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难堪,他选择离开。
在简单的对话后,贺长生说:“你去陪你爸妈吧。”
冬歌说:“我陪你。”
贺长生说:“陪我很无聊。我要做舞蹈设计方案的。”
冬歌说:“那很有意思啊。”
贺长生这才想到,眼前人也是把花滑视作生命的人,对他们而言,花滑永远不会无聊,每一天都有崭新的面貌。
于是他的心更暖了些:“好。”
贺长生所说的“方案”,是他们打算在世锦赛上表演的节目设计方案。
这次贺长生的教练野心不小,想让贺长生他们冲破上次留下的第四名的遗憾,争取拿到奖牌。
因此,冬歌在年前已经把方案提交上去了,贺长生还在跟编舞老师磨合,每天都点灯熬油到很晚,这大年夜也不例外。
冬歌去外面泡了一壶红茶回来:“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贺长生表情有点苦恼:“明天要交方案十二了,但这个动作我还是不确定怎么设计更好。”
冬歌探头看了一眼他的设计草图。
在冬歌的记忆里,贺长生在这次世锦赛里表现得相当出色,但是因为又换了一次同伴,和她的磨合度尚嫌不够,舞蹈表现力不足,憾失奖牌。
“发育”几乎是每个少年运动员都要经历的关卡,尤其是花滑、游泳这类对体型要求苛刻到几近变态的运动。
冬歌他们的体重都是按两计算的,每日都要进行测量,如果有超出计算范围的增长或下跌,就必须要接受罚款和训练的翻倍。
女孩因为要面临胸、臀等局部器官的发育,不确定因素比男生更多,所以在成年过程中,男选手更换女搭档的事情常有发生。
而这次,贺长生的搭档是和他合作了近十年的方晓妍,在技术和合作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冬歌看贺长生冥思苦想又不得其解的模样,索性提议道:“我家有冰场,不然上冰试试看?”
第59章 冰上的恋歌(十六)
冬歌借了贺长生冰刀, 二人都换上紧身的黑色训练服, 在大年三十再次上了冰面。
哪怕是练习,贺长生也没有忘记戴上手套。
上冰后, 贺长生有点无所适从:“怎么来。”
冬歌说:“随便来。把我当做你的舞伴, 道具, 我来配合你,看能不能激发你的灵感。”
贺长生听了冬歌的话。
这次,编舞老师为他们选定的主题是“暗恋的探戈”。
暗恋需“收”, 探戈却要“放”,一收一放之间要如何掌握,才是难度所在。
起初, 贺长生只是凭着感觉, 闭眼在冰面上前后滑行,偶尔做出探戈的动作,修长双腿交替在冰面上运动,寒风吹起他的额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冬歌跟在他身边,像一只沉默又优雅的燕子。
但他也不是一味没头没脑地跟随。
场边放着《闻香识女人》的电影插曲,冬歌踏着节奏走了一套摇滚步, 一步前,一步后, 干净潇洒, 冰刀在厚实的冰面上刻下曲折的花状的白印。
贺长生抬头看他。
少年也在看他。
两个人像是一对年轻又羞涩的恋人, 用舞步彼此试探。
捕捉到这一丝感觉之后, 冬歌来了灵感。
他的特点是善用道具,因此他上冰前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小领带。
他抬起骨节清瘦漂亮的手指,扯松了领带,同时对贺长生粲然一笑。
一时间,贺长生差点忘了呼吸。
冬歌的魅力是经过无数比赛和无数摄像机检验过的。
下冰后,他冰冷,高傲,不苟言笑;上冰时,他仿佛脱胎换骨,仿佛有把自己变成聚光灯的强大魔力。
但即使在冰上,他也很少笑。
他少有的几次笑容,都被粉丝精心截留了下来,在各个花痴舔颜视频里当做压箱底的素材反复使用。